我感到意外,有些惱怒。畢業應當有個畢業的樣子。我想象中的畢業的樣子是每個人帶著點憂愁、傷感和不捨之情。在我看來,我們這些來自全國五湖四海的同學,在一起相伴了四年了,四年裡積澱了的友情突然在照畢業照這一天突然就宣佈結束,心裡多少有些傷感吧?結果並不是我所想所感的。頭一晚我一夜都輾轉反側,在思量著想象著第二天照畢業照時的憂傷情景。我甚至於準備好了關於怎樣抑制住自已因即將離別而受到其他同學眼淚的傳染。比如說,在想要流下傷感的眼淚的時候,我盡力去想想我上個星期在馬路上看見一個老頭兒穿的一條短褲,短褲裂出了長長的一條縫,露出他衰老的臀部他卻渾然不知……或者,再想想某部喜劇電影裡的搞笑的片段,設法轉移自已的思想等等。雖說離別裡有傷感是使人難過的事兒,但是,我喜歡。因為覺得這種傷感是一種情感的自然流露,一種來自深心肺腑的真情。傷感是一種境界。
同學們幾乎不為即將失去的友情而傷感。這倒使人感到悲哀了。
所以,畢業照一照完,我沒有參加最後的畢業聚餐,就偷偷地退出了同學的熱血沸騰的談論未來的氛圍之中。我看見阿帆也在樂滋滋地談論著,滿面紅光。
這一天,我覺得格外的憋悶得慌,我想搗毀點什麼。可是,我不能夠!我什麼也不能夠搗毀。現實逼迫我並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要剋制,要努力剋制。結果,我最多能夠搗毀的是我自已。
我一個人跑到一個小酒吧裡灌了幾瓶兒啤酒。下午回到宿舍倒頭就睡,關掉手機,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
學校的同學在這個星期裡都陸陸續續的搬出了學校宿舍。
畢業的感覺是在畢業半個月之後才找到的。這時學校正放暑假,學校的老師除了柳迎風留下之外,其餘的都是學生,再加一個看門房的老頭兒。
那一天,從早上十點多鐘。柳迎風、我、雪晴還有雪晴的一個要好的男同學。我們沒料到雪晴帶一個叫小馬的男同學來。雪晴也覺得很難為情。倒是那男同學自已說一定要跟著雪晴來的,還笑嘻嘻地自報說他是雪晴的“跟屁蟲”。我和柳迎風都看出來了,那個比雪晴同一屆的男孩喜歡上了雪晴。我和柳迎風覺得這男孩也挺逗人喜愛的,幽默有趣。我們幾個人一齊出去吃飯,說祝福的話話兒,唱歌、跳舞,瘋玩到凌晨四點,喝得東倒西歪的回到柳迎風在學校的宿舍,亂七八糟地躺在地上。幸虧學校處在暑假期間。本來也是約了阿帆和陳小曼兩個的,他倆也是答應要來的,可是,真正那天來的時候,阿帆和陳小曼都沒來。我們彼此卻都可以理解,因為阿帆沒有順利畢業,他有幾門功課沒有及格,得補考,順利的話,最遲也得要明年才能拿到畢業證。
我們都為阿帆感到遺憾。對於他不參與我們的活動,我們也表示理解。
四年的學生生活在那一天好象才算是真正的結束了。我想,在電影學院,這或許是我生命中最後一次過這樣的單純的校園生活了。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過來。雪晴他們早已經走了。柳迎風也不在。我的頭還是昏沉沉地,有些生疼,我用雙手揉搓著太陽|穴。柳迎風出去回來了,買了一些熟食和我喜歡的滷菜回來。
“你醒了?”柳迎風問:“他們呢,走了?”
“嗯。我也不知道呢。”我問:“你記不記得我昨天喝了多少瓶了吧?”
“少說也有六七瓶了。”柳迎風說:“不相信吧?!”
“有點兒。”我笑笑,溫溫吞吞地答道,然後說:“頭疼得厲害呢,就象灌水一樣的生疼。下回可不再受這份罪了。”
柳迎風洗了手,過來替我揉了揉太陽|穴,我的疼痛才慢慢的緩解了。
早餐和中午餐一塊兒吃。
“洛科,畢業後有什麼打算?”柳迎風邊吃邊問我。非常關心我的想法及我對於未來的打算。
“自然是希望學以致用了。”我語氣輕快,自信;眼裡放著快活的光芒。但我心裡是明白的,許多的學習都不能夠做到“致用”的,學師專的就不見得有當得成老師的;讀冷門專業讀到博士後的,最終為三鬥米為子女的學費上街幫人擦皮鞋的也大有人在;尤其是學表演系做演員這個專業,有多少人最後順利走進熒光屏接近鎂光燈的?然後說:“實在不行,我就去努力實現我小時候立志當一名詩人的理想,也不錯啊。”但我明白,做一名詩人算不上是一個最理想的“理想”了。詩,沒法養活詩人。我說這後一句時,語氣裡是充滿了膽怯的、不切合實際的、玩世不恭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