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隻母雞和雞湯送進了肚裡,轉眼間一陣鼾聲把自己送入了夢境。睡在一旁的頓珠看著一眨眼就鼾聲大作的妻子,小聲地罵了一句“豬變的。”便翻身睡去。
一早,呷瑪涅巴就安排下人忙活開來,紅色的尼泊爾氈毯從大門口一直鋪到府邸的石階處。遺憾的是,最早來雲府的不是格勒活佛,而是軍糧府的守備張少奎。他正對眼前的如此排場頗感納悶,“康巴的各路精華都說雲登土司是藏人中的狐狸精,難道他知道我今日的突然造訪?”站在門外的張少奎在等衛兵進去通知涅巴時自問。
正在欣賞雲府的高大的廊簷屋柱時,呷瑪涅巴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說:“哎呀呀,老朋友,今日有空啊,很久未到府上來跟老爺‘切磋切磋’了,今日來訪,想必有何公幹?”
張守備拱手回拜,說:“最近關外南官道、北茶道都出了些事,因此呢,一直抽不出身來,今天就是為公事專門求見雲登大人的。”
“好好好,請。”涅巴躬身攤出一隻手邀客人隨行。
張守備以極好的心情走到紅氈毯的盡頭,涅巴再次躬身攤手說:“老爺在裡面,你請進。”
張守備摘下官帽步入客廳,見到雲登土司拿著一本線裝書正在翻閱,其姿態儒雅大方,在藏地,除了寺廟的僧侶外,他很少看見有像雲登土司那樣閱讀的男人,“雲登大人,駐康軍糧府守備張少奎拜見大人。”說完便一鞠躬,將自己折成了一個直角並停留多時。
“哦,原來是揚名康巴的少帥,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啊,快快請坐。”土司拿著書笑容滿面地指了一下旁邊的椅子示意請坐。
“謝謝大人。”張守備正襟危坐。娜雍端上蓋碗茶放在茶几上,躬身退出。
“年輕人,氣色不錯,印堂發亮啊。”土司放下手中的書說,“今日是公幹還是私事?”
“回大人,今日來貴府是公幹,昨晚建昌道道員傳來急電,說大林金廠溝出事了。”
“哦,金廠溝。”雲登從手腕上取下的佛珠拿捏起來,他定定神,反來勸慰張守備,說:“不要急,慢慢說。”
10 轉世(3)
張守備喝下一口茉莉花茶,用手在舌苔上捻下一片茶葉後,說:“駐守金廠溝金礦的協營營官和三十名士兵被扎吉寺的僧眾殺害了,營官的首級被懸在大林的旗杆上示眾……”
“死了三十個官兵?”雲登詫異地重複唸了“三十”這個數字,深知這事非同一般,“是什麼原因釀成這次事件的?”
“喇嘛寺說是金礦的地界延伸到了貢布神山,叫協營立即停採。協營認為寺廟出言荒唐,反駁說什麼‘啥子神山,這個連屙屎都不長蛆的地方,有什麼神願意住在這裡待著,老子不是為了生存混口飯吃,鬼才來這個地方。’說完便扇了一個喇嘛一耳光。針對營官的出言不遜和粗暴,寺廟認為這極大地傷害了神意。後來,當地的鄉民、僧眾與協營發生了交火,釀成了這場慘劇,大致情況就是這些。”
對張守備的一面之詞雲登沒有立即表態,只是抬手示意來客用茶,屋子裡的薰香菸霧,因無風而沒有絲毫的搖曳,直線上升。沉思片刻後,雲登問:“建昌道王大人態度如何?”
“川督錫大人態度堅決,責成建昌道道員命令我們前去清剿,並邀你大人協助此事。”
獲知要協助清剿,雲登假裝皺起眉頭來回踱步,做出十分為難的樣子,考慮片刻,他笑笑對張少奎說:“老弟啊,大林雖說是我的轄地,自從七世*喇嘛駐過那裡之後,我們就不再過問那裡的事務了,雖然皇帝的弟弟果親王允禮奉使護送*喇嘛從那裡返回西藏。”雲登話說至此,一股埋葬在心裡深處的隱痛再次復發,家史上最銘心刻骨的記憶仍然滴著血。自己的祖宗就是為了康定,為了這個令五世*喇嘛和控制西藏的蒙古汗王垂涎的茶市丟掉性命的。如果不是朝廷出兵平定發生的“西爐之亂”,幫助自己的祖宗恢復在康定的權力的話,這個家族早已灰飛煙滅了。幾百年來,自己的家族就是這樣身處在中央王朝和西藏地方政府凝視的夾縫裡,苦有幾多?樂有幾多?真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對雲登遊刃有餘的推辭,張少奎顯得耐心極致。他在康巴待了八年時間,經驗告訴他,康巴地廣人稀,一個地方出事,光在路途上所耗費的精力就讓人吃不了兜著走,如果不與各地的土司、頭人、寺廟上層搞好關係,可以說做任何一件事,都是寸步難行,離開了這幫地頭蛇的幫助,再強的龍都會變成一條蟲。八年的戍邊甘苦使這位最初的武夫變成了遊刃有餘的智者,用他自嘲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