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的腳步聲始終懷有一種莫名的慌亂,我覺得那是一種隱患,一種潛在的危險,是通往生命出路的一條死衚衕或者誘人走進開闊地的一堵黑色圍牆。好像是有人總把砒霜放在你的麵粉旁邊。但是,倘若把門全部開啟或者全部關閉,讓那腳步聲徹底走到眼前來,不安感就會消失。我知道,這種恐懼對於一個成年女子來說,的確難以啟齒,但我無法自控。 我一把拉住正向那扇木門靠近的英子的胳膊。 “小心,危險!”我說。 “你怕什麼?”英子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那扇黑褐色的木門已經站在我和英子的胸前,它在搖晃,龐大的身軀顯得氣喘吁吁。 我們走出那扇木門時,果然什麼也沒有發生。我覺得這真是一樁奇蹟。 “看來,我得把你送回家。你緊張什麼呢?你的手在發抖呢!”英子說。 一個男人從我們面前木然走過,我發現他的步子與我和英子的步子不同,那步子對夜闌人靜的茫夜有一股無形的侵犯,而我和英子的步子卻使夜晚安寧。 我想,這男人大概是剛才那陣看不見的腳步聲的製造者吧。 “我什麼也不害怕。”我說。 我知道,我惟一的恐懼只是我的心理。 我和英子剛剛走出那扇舊木門,一輛黃|色的計程車就唰地從黑幕中駛到我們跟前,像一道刺眼的黑光讓人不知它從何而來。 那司機長得溫和勤勞,一副標準的老實人模樣。他招呼我們上車時那種謙卑殷勤的神態,使我懷疑地掠過一個念頭:這是一個蓄意已久、恭候多時的陰謀。 在這夜深人靜、闃無人跡的街上,怎麼那麼巧我們一出門他的車就正好迎上來呢?我寧可相信長得像壞人的男人。 我想制止英子上車,但英子的一隻腳和她那頂讓人歡快的小帽子已經探進了計程車後門。於是,我只好孤注一擲拉開前車門坐在司機旁邊。我想,我們一前一後分開坐可能會比較安全。這時大約是凌晨兩點三十一分。   &
麥穗女與守寡人(3)
隨著車子的啟動,我聽到英子一聲刺耳的尖叫。我立刻轉身。 這時,我和英子先後發現在後座邊角處的陰影裡坐著另一個長得像好人的男人,他只有半張臉孔和一隻眼睛。 一直到一切結束之後,我也不知道這男人到底有沒有另半張臉埋在陰影裡。 我當時看到他那一隻眼睛像一頭最溫情脈脈的老黃牛的眼睛,讓人想到田園綠草、陽光盡灑、遍地牧歌,想到一隻紅嘴鳥在亞麻色的棉花地裡安寧地滑翔。但是,我從這半張臉孔上還看到了另外一件事:他的身體裡其實只有半條命。 人類的經驗告訴我:使人不用判斷就產生信賴感的,準是一個美麗而誘人的誤區,是覆蓋著玫瑰色樊籬的陷阱。現在,我和英子已經無法挽回地上了賊船。 車子在夜色裡如一隻自動爬行的墓|穴,使人感到鑽入了一場失控的魘夢。 我注意到那司機透過反光鏡向後邊的半張臉丟了個眼色。 半張臉說:“按原路走。” 司機說:“沒問題。” 我猜想,他們已經開始交換暗語了。 車窗外是金屬般尖銳的風聲,我聽到“時間”像小提琴手繃得緊緊的高音區顫音,悠長而緊迫地從我的耳鼓滑過。一座座火柴盒似的大樓向後邊飛速移動,那些沉睡在市區中的大樓,由於高聳,使人感到它們總有一股慌里慌張、心懷鬼胎的勁頭。 我注意到我身邊的司機長了一雙很鼓的眼睛,像甲亢病人似的,黑眼球從他那過多的眼白上凌面凸起,隨時可以奔射出來,深深地陷到我和英子的身體裡去。我還注意到,他的瘦脖頸上一根藍藍的青筋突現暴露著。我記住了這根青筋。 “要不要拐?”我身邊的鼓眼睛司機又透過反光鏡看後邊的半張臉的眼色。 我變得憂心忡忡。我覺得鼓眼睛的話總是指向某一處我和英子聽不懂的暗示。 作為一個嫻熟的出租司機,難道他不知道我和英子要去的地方怎麼走嗎?我在想“拐”這個字,拐彎還是誘拐?我回頭望望英子,她滿臉驚慌,身體傾斜,坐在儘可能離半張臉遠些的後座角上。 我故作鎮靜,對她說了聲:“快了。” 這時,車子猛一下急剎車。我的胸部一下子撞到身前堅硬的駕駛臺上。同時,我聽到英子咣噹一下重重地跌在前後座之間的擋板上和隨之而起的一聲淒厲的叫喊。 “你們幹什麼?”這聲音從我的喉嚨裡發出但那已不是我的聲音。 鼓眼睛嘿嘿一笑,“出了點故障。” 半張臉在陰影裡悶悶地說:“調一調那個。” 於是,鼓眼睛東摸摸西按按,還用腳踢踢駕駛臺底下的什麼傢伙。我模模糊糊看到一顆亮亮閃閃的釘子從駕駛座底下滾到我的腳邊,它在朝我眨眼發笑。我不動聲色,慢慢移出一隻腳把它踩在我的腳下。 車子又神不知鬼不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