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近的距離,稍稍一碰,便能觸到他的手肘,更要命的是,吳主管似乎認定我了,動不動便說——淺淺,替我們市場部謝謝宗總監——敬一杯啊。
我不能喝酒啊——於是便苦著臉指著胃說,不舒服,喝不了。
吳主管見宗晨沒什麼表示,便也作罷了。我只得埋頭苦吃,從冷盤開始,直撐到最後不行,說什麼來什麼,胃還真開始發漲,隱隱作痛。
這下好了,也不用演了,幸好包裡有沖劑,便問服務生要來了開水,準備泡著先喝了,待會找藉口先走,估計走回家的路,也差不多能消化了。
宗晨坐在一側,巋然不動,慢慢的喝著茶,這樣的漠視讓人自在,可今晚——我承認是自找的,竟然撕沖劑時大過大力,一不小心碰了他的手肘,他手裡的茶便全灑了,然後我呀的一聲跳起來,又將剛倒好的滾燙開水推翻了——全翻在宗晨身上?——這下我是真的胃疼了,那可是百度的開水,夏季的薄襯衫怎能抵得住。
宗晨的臉都白了。
一桌子人開始手忙腳亂,吳主管趕緊給我使眼色,事實上,我看見他直直抽氣時,已經心疼的淚花都出來了。
宗晨雙唇緊抿,強忍著未發出聲音,我慌張的站起,便要脫他的衣服:“快,快脫下,誰去拿冷水來!還有藥膏——”
我已將他的條紋衫撩上去,手卻被狠狠的甩開,力道之大,讓我一時無措,他的臉色冷然而嚴峻,極淡的說道:“你走吧,我自己來。”
“可——”
“簡淺,你先回去。”他的聲音已經微微發顫。
“好……你等著,我去買藥膏,很快,很快回來,你先用水冷敷……”我的聲音帶著哭腔,就算隔著衫衣,都能看見已泛紅的一片色。
我不管不顧的跑了出去,幸好服務生通知了大堂經理,說有備用藥膏,我匆匆拿過,跟著他們去了休息室。
吳主管一群人都在外面,焦躁的走來走去,見我回來,救星似的——“你進去看看,他不讓別人進去。”
“大男人的,有什麼不能看。 ”有人小聲嘀咕。
“搞設計的就是窮講究。”
我顧不得與他們說三道四,拿著藥膏往裡衝。
門微掩著,透過門縫能看見晃眼的亮,我卻止步上不了前,我壓下嗓子,輕輕敲了敲門:“宗晨,我將藥膏放門邊了,你過來拿。”
我慢慢的,走了出去,什麼話都沒說,事實上,我也不知說些什麼。這種感覺,像什麼呢,就像許多的螞蟻在爬,在心裡爬,在面板上爬,很細微卻很痛,痛的要命,卻無法說出口。
腦子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是那道蟲蛇一樣蜿蜒而難看的傷疤,我抖著手按了下樓的電梯,卻發現使不出力。
就在剛剛,我即將推門進去的一瞬,我看見宗晨的胸前,有一條很大很長的刀疤,橫跨過心臟,觸目驚心,狠狠的刺傷了我的眼。
我曾一直引以為豪的,是對宗晨的瞭如指掌,身高體重,出生年月,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愛吃什麼,不吃什麼,甚至最愛穿哪件衣服,我都一清二楚。
我還認認真真的數過他身上共有多少黑點,下巴邊上有極淡的一顆,脖子後面有兩顆,撩開頭髮可以看見,右邊腳踝也有。
他頭上有兩個旋,頭頂一個,後腦勺一個,微微偏左,都說一個旋愣,兩個旋橫,三個旋打架不要命。他是橫,蠻橫,自以為是,可更多時候,是因為關心才會蠻橫。
他的手指修長而飽滿,骨節十分分明,但一到冬天便會長凍瘡,紅腫的和蘿蔔似的,難看的很。有一個冬天,我也不知哪聽來的說法,說是用冬雪可以治好,我便拖著他去堆雪人,堆了整整一下午。
結果第二天他的手馬上變成又肥又腫的大蘿蔔,心裡有愧,我又買了幾雙羊絨手套送他,露指的,不露指的,黑色的,灰色的。
可是,我從來不知道,他身上有這麼一道傷疤——沒有,我一直沒有看見。
為什麼會有這道疤,什麼時候有的,誰傷的?怎麼會有——所以他不願我看見吧,竟是不肯——既然他不想我看,我便不看,他不想我過多進入他的人生,我便不進入。只是宗晨,那個傷口,當時,一定很痛吧。
週末過的心不在焉,上班時,宗晨沒來,我越發的魂不守舍。
燙傷的怎麼樣,要不要緊,看過醫生沒——我忽然像中了邪似的,想東想西,原來——原來關心一個人時,竟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何況,還有很多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