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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她手小。不會家務,卻總要在母親面前表現的,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屢試而不爽。至於回頭嚶嚶地哭嬌嫩的肌膚因為擇菜弄糙了也是必然的。我往往要一下一下地撫摸纖纖素手,一邊柔情蜜意,勞動的手是最光榮的手,再勞動也無法損抑你的美,再粗糙也是精緻的美,再說,過不了幾天就又油光水滑了,這麼一番撥弄,她總是耐不住要破涕的。我卻窩囊透了:心裡一百個不情願女人這麼做作,拎不起放不下的,卻又不能重說,女人的眼淚比原則鋒利多了,我的心臟雖然結實,也耐不起一再的刻畫。

水井和轆轤總是她喜愛的物事。哪怕她是鄉下人家出身,也要做出一副驚訝體態,呀,好好呀,她咋咋呼呼。一邊身體力行,挽起袖子,鴉雀一般驚飛井水——落到盆裡的水少,濺到身上臉上灑到井臺上的水多。一邊失敗,卻是一邊越戰越勇,神態誇張,動作誇張,不知道她心裡是不是也誇張得嚇人:不行,臉丟大了,水都打不好。然而,她總還知道掩飾的好,愈是懷揣兔子,愈是要裝作若無其事。畢竟,不能虛懷若谷,總要藏掖小肚雞腸。

母親卻是欣慰的,她再變化面容,總是好女孩模樣。知冷知熱,體貼兒子,也知道在自己面前勤加表現,這樣的女子,總歸是好的。兒子跟了這樣的女子,吃虧也吃不到哪兒去。這麼想望,不管帶了誰家的女子回家,母親都不意外,心境格外平和,我與她心裡是不是深愛彼此,開始還是母親關注的焦點,後來卻主動放鬆了標尺,兒孫自有兒孫福,母親想開了,知道再憂懼,兒子的愛情終歸要兒子自己把握。母親也明白,女子的好與女子與兒子的愛是兩碼事,自己完全可以認真享受好女子歸家帶給自己的愉悅,而把男女私愛交給兒子和女子自己細細體味、好生咀嚼去了。

那些炊煙

來家的女子都對母親的通達懷有太深的印象。許多與我斷了情思的女子偶或接上聯絡的弦,都會滿懷深情地誇說母親的好。思念是有的,牽掛是有的,去我家後院小聚的心也是有的,然而卻已經不可能了。愛太深,女子再堅毅,還是拔不出那口深井。

吸引女子的還有滿園的花朵,繽紛的蔬菜,格外漂亮的家禽,以及滿架一嘟嚕一嘟嚕的葡萄。

說家禽漂亮不是玩弄詞語,我家養的雞或者鶉都是美容家,也許自戀得嚇人吧,個個在小小的水池邊整日梳妝,顧鏡自憐,目光汪著柔柔的水,羽毛都梳洗得整整齊齊,通人性一般,頗會看人眼色,我帶回的女子都會受到它們的熱遇,圍著她的腳邊,不遠不近地跟著,就是不肯散去。

母親好客,見她格外留戀白羽中點綴著些許黑黃花紋的鶉,就多了一個心眼。轉餐,爐子上的瓦罐裡,水蒸氣咕嘟咕嘟響得歡騰,還沒揭開瓦罐蓋子,滿院飄香,絲絲縷縷鑽進心脾裡去。她是最開心的,餐桌上格外帶勁地享用了一番入口生香的肉、綿而不膩的原湯。

隔天晨起,她興沖沖地跑去找那隻鶉玩耍,遍尋不見,末了在牆角找到鶉的衣裳——一堆夾雜著幾縷黃黑雜翎的白花花的羽毛。雖然明瞭母親的厚意,她還是留不住淚雨的滂沱之勢。

這樣的盛意沒有得到應有的反響,母親也很灰心,從此再不拿自養家禽款待三三兩兩去我家的女人。

自種的菜,橙黃碧綠深紅淡紫;家養的花,奼紫嫣紅輕酡慢黛。應季的菜蔬自是按家裡人口味一應俱全,就是返季的品類,也烘雲托月一般點綴著。辣椒是最尊貴的主菜,原因只是我的出生帶來辣椒斷代,辣椒與詩書算術是我的最愛。而父母親此前是不怎麼喜歡辣食的。四季花事正盛,迎春,夜來香,雞冠,菊,蘭,梅,以及中國玫瑰——月季,當然,少不了星星點點灑著一枝兩枝笑靨含羞的刺玫瑰。

而最受我青眼的還是一株茉莉,三株桂樹。頭一次離家,茉莉及膝,桂樹才滿一掌,再次歸家,四株好木已經高我一頭了。茉莉的香從《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旋律的芬芳裡就可以嗅得出來,桂花的馥郁卻只好憑藉想象了。

好在想象不須太過遙遠——我的故鄉咸寧素有“桂花之鄉”的美譽,各市各縣各鄉各鎮的街道樹除了法桐、泡桐,就是桂樹。生於斯長於斯的人們,該享受著怎樣的福分呢。

我家門前另有幾棵梧桐,打我家從農村舉家搬遷到小鎮,這幾棵梧桐就被我們兄弟幾個手把手地栽種在當時的屋基上。當栽之時,梧桐約莫與我身高平齊,倏忽二十年過去,而今已經竄到雲端,每逢返家,我總忍不住一遍一遍撫摸梧桐勁直的枝幹,用歲月塵封下尚未為之玷汙的眼神、用人生歷練過來仍然葆有的赤子之心。我總為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