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鞭》,得了第一名,回來把獎狀給媽媽看,媽媽卻不屑一顧,只叫我快去清掃爐灰——那時,家家都在燒煤球爐子。
伯父有一回去蘇聯回來,帶回了三件布拉吉,一件白底子青果領,有極鮮豔的綠葉紅花,是櫻桃那麼大小的花,在那時的我看來,真是漂亮極了。這件最大,給了大姐。一件是乳白色的亞麻布,領子和袖口都鑲了藍白格的大荷葉邊,很洋氣的,給了二姐。我的那件是白色泡泡紗的,在胸口鑲了一圈鮮紅的緞帶,插進鏤空的花朵裡,絲線挖嵌。照媽的眼光來看,這件是最好的,可是沒過幾天,吃晚飯的時候,弟弟就偏偏打翻了醬油碟,我的新衣裳就染了一塊斑,我哭啊哭啊,我知道新衣裳是不能再復原的了,可我想要父母說一句話,說一句公允或者同情的話,這句話沒有等來,等來的是一頓老拳,孩子的心就那麼容易被傷害。我其實一直都在做一件事:證明給媽媽看。但最終我失敗了。終於明白了我要的是不可能得到的,連上帝都不可能公平。
我的童年,就像那件泡泡紗的裙子,在紅白相間的美麗上面,染了一塊斑。
但依然要感謝媽媽。她是我最早的啟蒙老師,因為她,我學會了畫畫、唱歌、繡花、織毛衣、鉤網袋、編杯子套……有一回她翻箱子,翻出年輕時候描的花樣兒,竟厚厚的有一疊,大多是花草,也有怪怪的,譬如有一幅樣子,是一朵半開的花,花心裡有一美人的臉,是側面,有長長的睫毛,我看了喜歡,就學著繡。媽媽有滿滿一匣絲線,大概有十幾種顏色,好看得不得了。尤其是茜紅色和淡青色兩種,簡直柔和得像夢,後來竟再沒見到那樣的顏色。媽媽給我一小塊白色亞麻布,我小心翼翼地拓下花樣兒,用繡花繃子繃了,用了一下午的時間繡好,花瓣用了水紅,葉子用了蘋果綠,美人的嘴一點鮮紅,自以為好看得很,然而姥姥把她年輕時繡的茶杯墊拿出來,我一下子就傻了——和那樣的精工巧制相比,我的作品實在乏善可陳。
十五六歲時又給媽媽織了一件毛背心,是紫紅和雪青兩色線的,織成玉蜀米花樣,並不怎麼好,幾年之後,卻仍見她穿著,心裡便有種莫名的欣喜。
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四個早已長大成人,回憶往事的時候,媽媽總是很喜歡聽我們講,但是很奇怪,所有的記憶都有偏差,生活,就象是《羅生門》,每人眼裡都有自己的真實,所以每每回憶起來,總要吵成一片。
媽媽是北京鐵道學院(北方交大前身)四五屆管理系的畢業生,當時的管理系,只有寥寥幾個女生。媽媽的英文很好,我看過她保留下來的英文作業,那種花體字的英文細如髮絲,我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媽媽寫一筆好字,留下墨寶不多,卻件件珍奇。媽媽寫了六十年的日記,直至去世前幾天,還在寫,那樣工整的蠅頭小楷,現在的人,怕是怎樣也不會有這個耐心了。
告別的那一天,我們電視劇中心的領導去了,送了三個花圈,他們說,你媽媽的相貌好慈祥啊!媽媽的遺象在微笑著,音容宛在。最後的時刻,從美國趕來的姐姐握住媽媽的手,唱了一支小時候媽媽教給我們的歌:春深如海,春山如黛,春水綠如苔,白雲快飛開,讓那紅球現出來,變成一個光明的美麗的世界,風,小心一點吹,不要把花吹壞,現在桃花正開,李花也正開,萬紫千紅一起開,桃花紅,紅豔豔,多光彩,李花白,白皚皚,風吹來,蝶飛來,將花兒採,倘若惹得詩人愛,那麼更開懷!
我們一起加入最後的合唱,柔和低緩的歌聲中,母親的靈魂駕鶴西行了……
徐小斌,著名作家、編劇、畫家,北京人。出版有《羽蛇》、《敦煌遺夢》、《雙魚星座》、《迷幻花園》、《德齡公主》等作品,另有《徐小斌文集》五卷本行世。曾獲首屆魯迅文學獎等多種獎項,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法、日等國文字在海外發行。
梁曉聲 玻璃匠和他的兒子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城市裡總能見到這樣一類遊走匠人——他們揹著一個簡陋的木架街行巷現,架子上分格裝著些尺寸不等、厚薄不同的玻璃。他們一邊走一邊招徠生意:“鑲——窗戶!……鑲——鏡框!……鑲——相框!……”
他們被叫做“玻璃匠”。
有時,人們甚至直接這麼叫他們:“哎,鑲玻璃的!”
他們一旦被叫住,就有點兒錢可掙了。或一角,或幾角。
總之,除了成本,也就是一塊玻璃的原價,他們一次所掙的錢,絕不會超過幾角去。一次能掙五角錢的活,那就是“大活”了。他們一個月遇不上幾次大活的。一年四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