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他大怒,跳起來指著她,半天哆哆嗦嗦擠出半句話:“虧得我——”
淚水嘩嘩流下,眼前一片朦朧,她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自己片片碎裂的心:“虧得我一心一意信你。到頭來——”
他不說話了。
她擦乾眼淚,冷冷道:“想留下她肚子裡那塊肉?不是不行。就看大爺,還有紅薔,怎麼做了。姐姐若是不好,常府也就倒了。我一個人,大不了同你們魚死網破。”
“你——”意外於她的強烈反應,震懾於她的冷森決然,他眼神複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長嘆口氣,走了。
她趕進屋裡,震驚地看到被頭上猩紅的血跡,姐姐臉色灰敗,口不能言,眼睛恨恨地瞪著床前跪著的紅薔。
金桂和青藁連忙把紅薔架出去。她趕上前,為姐姐拍背撫胸:“姐姐息怒!不值得為這種人這種事生氣。”
姐姐好容易緩過氣來:“去叫王媒婆來,把那丫頭領走,賣到窯子裡去。”
她沉默片刻,勸道:“大爺認了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是先讓她生下來,再做處置吧。”
姐姐一怔,看著她流淚:“當日,我原要把紅薔給他。他不要,說娶得我已是福份。若不然,我也不會勸你嫁他。他答應了爹爹,決不讓你受一絲委屈。這才幾年——妹妹,是我害了你!我對不住你!”
“若不是姨夫和姐姐援手收留,玉婕早已屍骨無存。何來害我之說?”
姐姐拉著她,淚如雨下:“妹妹——”
彌留之際,姐姐拉著她:“妹妹,我欠你良多,如今還要把四弟託付給你。除了你,姐姐沒人可託。”
她說:“我明白,姐姐放心。”
段府二門外,一個妖嬈的女子率眾迎了上來:“月桂恭迎大爺回府。這位就是玉婕妹妹麼?我比你長了兩歲,涎著臉自稱一聲姐姐了。”
她愕然,向他看去。他接著她的目光,靜靜轉向一旁。
她攥緊拳頭,冷冷一笑:“玉婕今生只有一個姐姐,八天前下葬。陰曹地府走過一圈,難道就變了模樣,轉了性情?”
他頓了頓,皺皺眉,淡淡開口:“無親無故的,什麼姐姐妹妹?亂七八糟的習慣,不許帶到這府裡。”
入夜,他來她房中。她木然呆坐。他只好靜坐相對。
前院突然騷亂。紅薔掙開金桂和青藁,闖過來要見他和她。
他沒有見紅薔,卻問她準備如何處置。
她說:“既然大爺稀罕她肚子裡那塊肉,就讓她生下來。至於她,姐姐早發過話,賣到窯子裡去。”
他沉默很久,輕聲說:“夜深了,歇了吧。”
那夜他溫柔如昔,卻暖不了她。她在他懷中僵直發冷,從頭至尾打著顫。他從此甚少來她房中。
金桂青藁恨極了紅薔。她們都是定了親的,只等料理完紅薔的事,就嫁人,也不怕觸怒大爺。每日好吃好喝地供應著,嘲笑辱罵也是一天三頓,加四五頓點心。紅薔苦熬到生產,也沒能見到他。得知生的女兒,他失望地嘆口氣,看了眼孩子就走了。
紅薔一聲聲地喚著“大爺”嚥了氣。她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心寒,不知道自己心裡是放鬆了些,還是糾的更緊。
如果可以,她情願縮在這個小院,不要見他,也不要見別人。然而,他的生意和勢力越來越大,常家餘家周家都有求於他,都想透過她去求他辦事。劉嬤嬤時不時來看她,帶來常四爺如何如何,餘五老爺如何如何。
她不得不打點精神與他周旋,也不得不打點精神為他出去與人周旋。
他還很不滿意:“玉婕,你當明白,你現在段府,不是常府。你是我段世昌的夫人。”
她淡淡更正:“是如夫人吧。”
他臉色很難看:“我不過發願為玉娥守義三年。你想如何?”
她想如何?她希望當日沒有答應姐姐,那樣,他永遠是可親可靠的姐夫。她希望因時疫死去的是她,那樣,她只會記住寵她愛她的他。她希望當日追隨姐姐離去,就不用負擔她做不好的重任,孤零零地面對他的指責。
每一回,看見窗外的荷塘,站在院門口就可以望見的梅樹,她的心又會於絕望之中生出幾分希望。
最後,她看著月桂的嘴一張一合,明白她不敢當著他汙言穢語,卻也絕不是好話。她本能地看向他,見他淡淡地坐著,穩穩地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喝。
她心中苦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人間原多薄倖郎,是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