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響著夏福零碎的算盤撥動聲,地上的陽光依舊從這頭慢慢移向那頭,似乎一切都在照舊。只是她心裡知道,從公公慘死的那天起,這個家的太平景象就一去不復返了。
夏老闆的死,對他們夫妻倆確是一場坍塌般的災難。剛到襄河時還不覺得什麼,那時父親還在,況且還有積蓄。但夏寶生大手大腳慣了,辦喪事用了大半,加上房屋修繕和添置家當也花去不少錢,餘下所剩無幾。以後又拿什麼過活呢?在漢口時,一直是夏老闆料理家事,寶生百事不管,只會當少爺。廖玉春做姑娘時就被姆媽溺愛,也沒做過多少家務事,嫁到夏家,有幾個夥計幫忙,她就心安理得地當起了少外婆。來到鄉下,雖說沒有先前那般舒服自在,但有夏老闆的積蓄墊底,一時也不至於像當地鄉民那樣種菜插秧,自食其力。現在父親撒手離去,一下斷了依靠,他們才感到生活的擔子紮紮實實地壓在了自己的肩上。夫妻倆只得硬著頭皮學做莊稼活,與鄉下人一樣早起晚歸。辛苦了幾天,兩人就有些吃不消了,開始就為誰多做少做拌嘴。夏寶生就煩自己找了個懶媳婦,廖玉春卻抱怨跟了夏寶生受罪。夏寶生一嘔氣,就愛跑到鎮上去喝點悶酒。那天碰上林嘯在招募人去抗日。夏寶生有殺父之仇,正尋思如何去報呢,就乘著酒興報了名。從此跟著林嘯神出鬼沒地打游擊,炸碉堡,日夜不著家,把廖玉春一個人甩在老屋裡,不管不問了。廖玉春本就嫌鄉下太清靜了,她過不習慣,現在寶生又一走,這下哪受得了?等到寶生回到家時,她就要寶生跟她一起回漢口去。寶生知道她在耍嬌氣,只說漢口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回去當亡國奴?廖玉春就犟嘴道:“你整天在外頭,叫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守這麼大的屋,來了強盜怎麼辦?”夏寶生就安慰她:“襄河是抗日根據地,不會有強盜來的。再說隊伍馬上就要整編成新四軍,都正規了,我哪能隨便離開呢?”可廖玉春還是不願呆在襄河,便說:“你要不回去,那我就自己回去。”夏寶生一聽就急了,自然不放她走。廖玉春也是個倔脾氣,見說不動他,便跑到游擊隊駐地找夏寶生的頂頭上司林嘯,要他讓寶生回漢口。林嘯本不愛與婆婆媽媽們打交道,誰知廖玉春這一去,他倒答應要找夏寶生談談。但夏寶生此時也一根筋似的扭住了,說跟她回去可以,但要等到報了殺父之仇再說。林嘯說:“讓你回漢口是做聯絡工作。也一樣是抗日嘛。”夏寶生一想到回去又要跟廖玉春拌嘴,還是硬氣說:“我不想離開隊伍,我要真刀真槍地和日本人幹,要回就讓她自個回去吧。”林嘯見夏寶生執意要留下,也不好太勉強,想了一下說:“那好,到時我派阿三隨她一起回去。”
第五章 夏家客棧的女人(5)
臨行的頭一天晚上,夏寶生還是趕回了家。廖玉春心裡本憋著怨氣,一見人回來,氣也就消了。走的時候,林嘯又趕來為廖玉春送行。廖玉春望著林嘯騎在馬上那威風凜凜的樣子,驀然一震,這樣的男人不就像戲裡的那些英雄麼?她心裡一晃盪,便開始為自己的唐突懊悔,怎麼能給他留下那種印象呢?
可是,當廖玉春在阿三護送下回到漢口時,此時的集稼嘴已經被日本人劃入了軍事區範圍,不讓通行。對軍事區內的所有房屋,只要需用,就必須立即騰遷,作為日軍佔領的辦公機構,或供給日本僑民居住。而原房屋主人和其他地方滯留的市民,則全被趕到漢正街這一帶的難民區去。幸好夏家客棧處在漢正街的邊緣,被納入到難民區,她家的客棧才得以保留下來。由此,難民區便成了漢口下層市民的收容所,到處人滿為患。房屋一時緊俏,空閒的夏家客棧頓時成了搶手貨,不管有錢沒錢的全都湧了進來。客房佔滿了,就在過道上打起了地鋪,把個客棧弄得亂七八糟,髒得不成樣子。夏福看不下去,要趕他們出去。廖玉春也沒經歷過這種陣式,但見那些人拖兒帶女地擠作一團,她的心又軟了,便止住了夏福,說這些人都是沒有辦法才進來的,就讓他們暫且棲身吧。還讓阿三端些米飯給他們吃。那些人見老闆娘為人寬厚,便是千恩萬謝。到走時,又一再說老闆娘的好,夏家客棧在她手上一定會發旺的。似乎因了這句吉言,此後的夏家客棧果然人流不斷,不會經營的廖玉春也由於良好的口碑,使客棧的生意得以起死回生,漸漸又恢復到夏老闆在時的景象。廖玉春的老闆娘也慢慢做得得心應手了。這時她就覺得自己沒有白回漢口,她對得起寶生,也對得起死去的公婆。
此時樓梯上又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知道是黃胖子他們檢查完了。廖玉春也不起身,故意跟櫃檯上的夏福說起客棧裡的一些雜事。等黃胖子下樓來,朝她拱拱手說:“老闆娘,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