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看正在扎針的王郎中,終於忍不住問道:“冰魄是什麼?”
沒有人回答她,只是死一般的寂靜。清音等了片刻不見有人開口,心中卻恍惚明白起來。她面色越發蒼白,忍不住渾身顫抖,彷彿掉進了冰窖,良久才顫聲道:“……這麼說,夫人也服下了冰魄,是不是?”
白溯風這才正眼看她,雖然似笑非笑,眼眸卻泛起水光。清音幾乎搖搖欲墜,心底又是一片劇痛。她忍不住露出苦笑,又道:“這就是白氏最小的嫡出血脈一生無法老去的原因,對麼?!”
白溯風輕撫過少年的臉龐,道:“不錯。這就是白氏一族顯赫至今最輕微的代價。”
。
——不錯,代價。
清音今日才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無論做什麼,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至於是否承受得起,另當別論。
傳說白氏祖先是由上古時代的一隻鳳凰將卵產在蓮花中孕育而生,是以白氏以蓮花為圖騰,尊崇神鳥鳳凰。神廟與巫覡所居大殿中皆刻有巨大的鳳蓮圖,纖毫畢現,栩栩如生,其後裔皆以巫覡血脈為尊,每十年舉行血祭禱告上天。
巫覡代代出自嫡出血脈,在十五歲那年就停止生長,直到終老。永葆青春,容顏不變,這可是所有人畢生嚮往的。若說白氏幼子不是神的僕從,那麼誰還能有這個資格?
但事實並非如此,容顏不老只是歷代城主製造出的假象罷了。白氏幼子從一生下來,便要服下一種名為“冰魄”的藥物,從此被剝奪了長大的權利。雖然容顏不老,永葆青春,但身體極為虛弱,不僅每十年需人血續命,還不得沾上一星半點的毒劑。
這一切,只是為了自己的家族。
。
清音怔怔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本是歷代城主與藥師才能知曉的秘密,今日王郎中情急之下,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這便是世人眼中至高無上的白氏巫覡,卻只是他人手中的棋子。
白荔若沒有服下“冰魄”,一定會像普通世家小姐一樣出嫁,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白瀲晨若沒有服下“冰魄”,也許可以縱馬高歌,逍遙紅塵。歷代巫覡都應如此,白氏每十年為他們舉行人祭,到底是誰才是真正的祭品?
她怔了半晌,心中越發悲涼。她看了看依然昏迷不醒的白瀲晨,低聲問道:“公子與夫人知道他們服下了‘冰魄’了麼?”
白溯風沉默片刻,答道:“不知道。”
清音似乎已經沒了憤怒的力氣。她又問道:“如此說來,他們都是棋子?”
白溯風並未反駁。清音冷笑不止:“可憐你待白瀲晨極好,原來只是贖罪。”
白溯風不語,半晌才答道:“……不錯,我是在贖罪。這本是上代傳下的規矩,我無權更改。”
清音恨極了他這不溫不火的模樣,就如血祭那日一般。她正欲開口,一旁的郎中卻道:“這位姑娘,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但這是白氏的內事,與你無干。你也許覺得這樣太過殘酷,但你事實就是如此,巫覡一旦逝去,白氏必將大亂。”他將一根銀針扎入白瀲晨大穴,又道:“一個人的性命與整個白氏相比,孰輕孰重?歷代城主對待巫覡,又有哪一個不是畢恭畢敬有求必應?姑娘,你又憑什麼怪罪城主呢?”
清音心中亂成一團,竟然不知該怎樣回答。從方才到現在,哪一件事不是荒謬至極?她望著白瀲晨,見他雙眉緊鎖,□的上身扎滿了銀針,在燈下反射著絲絲冷光,心中一酸,終於哭出聲來。
她只是覺得他可憐。
這樣的少年只是一個棋子。他的愛與恨,悲與喜,都被盡數磨滅在這樣一具軀殼下。她猶記得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吐露心事。他板著臉,眼中卻是湛湛水光,薄薄的唇吐出“你又在騙我了”這幾個字,傷人傷己。他不需要她的同情,卻又一再向她示弱。她還記得昨日清晨他對她露出的那個微笑,晚上卻要面對他即將死去的事實。她還有好多話沒有對他說出口……
白瀲晨,你根本不該生在這樣一個家族中,白氏配不上你。
她低低啜泣,緩緩跌坐在地上。地板冰涼,絲絲寒氣順著身體一點點爬上來,彷彿死亡一般陰冷。她這樣哭泣,卻並未有人喝止,在場幾人只是沉默不語,就像幾尊石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郎中紮好了銀針,這才逸出一聲嘆息。此時窗外已是黎明,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再過一會,陽光就會劃破雲層,新的一天即將來臨。
白溯風望著天邊,緩緩站起,低聲道:“玉清,你去將所有長老召集來。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