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聽他的。
可是這話出不了口,狗不吃草。
麥收了,場淨了。
地裡的棉花揚起葉兒向東都向東向西都向西,像興娃的心,動盪不安。穀苗兒不順溜各顧各,玉米葉兒更厲害,杆兒直橛橛向上,葉兒彎溜溜向下,嫩葉兒惹不起,乖乖的看著老葉兒。興娃坐在崖畔上發熬煎。他很後悔那隻羊屁股流血,很後悔二哥說殺就殺了,很後悔吃了它的肉,還符合二嫂的話說:“嫩香嫩香的!”二嫂反過來把這話又給大哥說:“興娃說羊肉嫩香嫩香的!”惹得大哥打了他兩抽脖子:“人家羊愈放愈歡實。你倒好,把羊放到肚子裡了。” 。 想看書來
第一章 興娃失業(4)
第一章 興娃失業(4)
挨抽脖子是小事,沒了羊放,就得上學。他恨大哥這幾年老給他找事,讓他不得安寧。
這天早上,大嫂把一身乾淨衣服拿來,讓他換了。
“上學是正事,你侄兒以後也要上學……”
下邊的話他聽不進去。他知道,一定是麻子狗蛋叔捏出今天是好日子,要把他送到村東頭那孔窯裡去。
大侄兒善善進來了,他手裡拿著兩個破瓦片,邊敲邊唸叨:“闆闆響,娃叫唉,娃給闆闆唱亂彈。”
誰給這東西教的,會說話沒幾天,就學會了釀汁人。你娃也沒有幾天蹦搭了。背不過書先生一樣要抽你板子,抽得你掉著淚彈兒唱亂彈!
他不想理比他低一輩的清善,一味想自己今後的日子咋過。這唸書,是誰興起的?農民讀啥書?真是老鴰逮魚,狼吸蚧蛙,全乾的是隔行事。
飯怎麼吃的,他忘記了。
他看大嫂把褪漆的盤擦了又擦,像大哥過年安先人牌位子,放好還遠看近瞧。接著二嫂把四個菜盤子端來,放在盤中間,盤中齊齊放了三雙筷子。放盤子時,他就想到筷子,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放三雙?不是兩雙,也不是四雙,另一個人是誰?決不是他。大哥在酒樽子倒了壺酒,樽子似乎酒不多。大哥把酒樽口對著酒壺好久,他和樽子又不是好久不碰面的,有什麼悄悄話好說。不過放到木盤裡,酒是滿的,那股味兒讓興娃頭有點暈。
“王先生抽紙菸不?”
大嫂辦事認真精細,女人操了男人的心。
“不抽,啥煙都不抽。就是有點倔。”
二哥急忙插話。
“倔,老師就要倔。不倔就會誤人子弟。誤人子弟,如殺人父兄,知道麼?”
大哥正挽鞭稍子,那個急勁彷彿不套牛就要套驢去。
“聽說了。”
二哥瘦臉,望著大哥笑。
“十二畝地說倒了,明天一丈量,地契一過,就成咱的。……”
“世道亂成啥了……”
二哥顯出不同意又無可奈何,看大哥濃眉向他一掃,就把餘下話吞到肚子裡去了。
“亂成啥了!”
大哥臉泛出鐵青色,二哥不說話,瘦骨架般身子,努力要埋進頭。興娃只怕自己笑出聲,他最愛看大哥訓二哥時,二哥那難受勁。
“累朝累代老百姓總要活。再說誰當了皇帝,他也不能離了咱老百姓供養。要不他喝風屙屁!”
“他二大意思是……”
大嫂把四個盤子好不容易擺滿意了,就想替二哥說話,不想剛開口,就碰到麻石上。
“啥意思?女人家屁話還多得很!”
大嫂不說話了,興娃看到門外二嫂捂住嘴,躬腰踮腳笑著向前邊去了。
“該種就種,該收就收,孩子該上學就上學。祖業能守還得守住,流給外人讓人笑話!”
興娃聽說了,那十二畝地是隔壁三伯家的。他們是一個爺的後人。三伯抽大煙,先一畝二畝的賣給興娃家,隨著煙癮大了,八畝九畝賣,如今一次十二畝……
興娃正想到十二畝地不料頭上吃個栗子。
“你哥給你說話哩!”
大嫂提醒抬起頭的興娃,其實那栗子送過來,他就仰頭看大哥。這栗子仍很硬,磕得頭疼。他不敢摸,聳聳肩,吸了一下鼻子。
“我說磕頭,你就磕頭。給先生磕三個,給麻子狗蛋叔磕一個,他是校董。老師把書給你,你要雙手接。筆、墨、紙,老師話你都要記住。聽見沒有?”
唔,興娃明白了,多那雙筷子是給麻子狗蛋叔的。
他一走神,忘了大哥的話,頭上又吃個栗子。這次很輕。
“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