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
大雨中,倪辰把鯨送到車站。鯨笑笑地,對他說,你先回去吧。終於還是忍不住,對他說,她就是寫信的女孩吧。倪辰不說話。鯨又說,她帶著一種災難般的氣息,我很難說清楚,但心裡真的有很深的感覺。
希望你幸運,倪辰。
倪辰快步跑著回到了家。在開門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恐懼,害怕那簇紅色的火焰已經在黑暗的樓梯上消失,但是他看到靳輕依然在。她把頭靠在木欄杆上,微微蜷縮地坐在那裡。
她身上很溼,她看過去很寒冷。
走到房間裡以後,靳輕有一點點無措地站著,她看著那束馬蹄蓮,眼睛楞楞的。倪辰說,你喝點咖啡好嗎。靳輕說,它們很漂亮。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撫摸潔白的花瓣。倪辰笑笑,走進衛生間去換衣服。
他洗了很長時間。外面很安靜,只有莫扎特的音樂和雨聲還在隱隱約約地滲透進來。走出去的時候,他看到靳輕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她的眼睛閉著,一隻手懸空垂了下來,溼溼的頭髮披散在沙發上,光著腳。倪辰默默地站了一會,然後把被子拉過來蓋在她的身上,關掉了唱機。
他從抽屜裡摸出一包煙。他從不抽菸,那是一個朋友偶然遺留在這裡的。他坐在地板上,在寂靜中,透過裊繞的煙霧,看著這個沙發上的女孩。
似乎又過了很久。倪辰看到她的眼睛慢慢地張開來。你醒了,他說。現在是幾點鐘。她的聲音很低,似乎還沒有從夢魘裡脫離。凌晨三點。倪辰說。你睡得很好,我很高興。他身邊的一個玻璃杯裡浸著許多菸頭。
她伸出手拿杯子喝冰涼的咖啡。倪辰看著她,他的視線一直圍繞著她。她喝完了,掀開棉被坐起來。
有什麼事情發生,對嗎。
他被抓進去了,是前天。她說,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倪辰沒有說話,看著她光著腳在房間裡孤單地站著,她說,他留給我的房間,房租是交到今年年底,我還可以住下去。
昨天我第一次一個人睡覺,我覺得很冷。我一直睡不著,看著黑暗渾身發抖。原來在上海除了他我真的什麼人都沒有,沒有可以說話的朋友,沒有能夠安慰的人。你是唯一的一個。很抱歉今天來找你帶給你一些麻煩。
你愛我嗎,靳輕。倪辰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
靳輕沉默。然後她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倪辰不說話。靳輕走過去,抱住他的頭,親吻他的唇角。她的嘴唇很柔軟,慢慢地在他的臉上移動,然後貼住他的嘴唇。她的眼淚熱地流淌下來。
我準備離開這裡。倪辰。聚散離合總是有命數安排,我知道時間到了。
還會寫信給我嗎。
不會。
我們有什麼地方發生問題了,靳輕。倪辰說,我一直覺得困惑。
也許是我們認識的時間和地點不對。她孤單地笑。有些人很好,但是總是無法在一起。很久以前,我就明白這個道理。就好像我對你說過,生活是無法選擇的。
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人。
7 讓我們慢慢彼此遺忘
……倪辰,我在機場旁邊的網咖寫這封信給你。剛剛我買了一盒哈根達斯冰激凌,瑞士杏仁香草口味。我覺得很快樂。它真的是好滋味。
我去北京,然後一路到貴州,就在那裡停留下來去山裡面教書。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可以做的事情。想教那些孩子繪畫。
離開林,感覺好像從一個沼澤裡爬上來,終於可以走出去,呼吸到賴以生存的空氣。我不相信愛情,卻是個離開愛情不可活的人。它對我而言,是一劑嗎啡,對抗著生命的空洞。
你是不同的。你是我在一條河邊走的時候,聽到的歌聲。來自對岸,但是我沒有船可以擺渡。
讓我們慢慢地彼此遺忘。
……
倪辰在黑暗中看著信。他的暈眩感已經消失,卻感覺自己的手指一點一點地冰冷下來。資料夾裡一大排的信,太多的太多的信,標題一律是JQ,她名字的縮寫。這是讓他負擔深重,難以自拔過的文字。一個相見過三次的女孩。
他看著它們,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聲音可以表達。
靳輕終究是音訊全無。
8 手心裡的空白
倪辰決定去美國留學。在上海他待了近26年,但是白開水,棉布襯衣,擠公車的簡單生活,似乎已經無法承擔起倪辰的記憶。他是個平靜的人,他始終相信愛情,並且熱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