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任性的小孩。他在電話那端輕輕地笑。
這個耐心的男人,毫不理會我對他的敷衍和反覆。
我聽說過他為他的單位拉來鉅額廣告的事情,對於這樣一個百折不撓的男人來說,這並不是奇蹟。
他通常過一星期左右打個電話給我,提醒我和他的約會。堅定而又不強求的機智。
我只是想見到你。安。相信我。
安在酒吧門口看見他。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的樣子。
平頭,銳利的眼神,菸灰的襯衣。
他說,這裡有你喜歡的音樂。你這個瘋女孩。
他突然有點無所適從。你居然搞得我很緊張。
他有點奇怪地說。沒有一個女孩子會讓我這樣緊張。
那是你心中有鬼。安對他說話向來毫不留情。
音樂沸騰的狹小空間,瀰漫著菸草味和激烈的音樂。
每一張忽明忽暗的臉,好象都是一張面具。
隱藏著殘缺的靈魂來尋歡作樂。
只有音樂是真實的。
象潮水一樣湧動,美麗而恐懼,把人所有的思想淹沒。
安要了蘇打水,坐在吧檯邊,她等待自己喜歡的曲子。
他看著她,她旁若無人的樣子,不和他說話就不發一言。
他一直覺得她是個任性的孩子。但有時候她的直接和不羈又讓人困惑。
你是不是喜歡我?她突然轉過臉對他說。
明亮的眼睛,放肆地看著他的尷尬。
覺得你很特別。他說。我覺得我們需要互相瞭解。
是嗎?她笑著。其實我是個特別無聊的人,你一瞭解就會沒味的。
那就讓我瞭解看看。
她放聲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和她的眼睛一樣肆無忌憚。
不記得是否曾幻想過喜歡的男人。
他的頭髮,他的眼睛,他的氣息,他的聲音。
我只知道如果他在,我會在人群裡與他相認。
在命運的曠野裡,也許沒有彼此的線索,只是隨風而流離失所。
像漂零的種子。
但是我的手裡還有大把的時間。
在變得越來越老之前,在死去之前。
等著與他的相約。
等著他如約而來。
我不知道一個人的一生可以有多少個十年可以給另一個人。
林畢業回來的那天,我去火車站接他。
我等在夜色中,看著從出口湧出來的人群。
忽然感覺內心的惘然。
那個薔薇花架下的少年,和無數個繁星燦爛的夏天夜晚,以及夾在聖經中的發黃信紙,維繫了我們整整十年的想象。
沒有任何安全感的緩慢的完美想象。
回想它,好象是一夜空幻的煙花。無聲地熄滅。
我想著,我也許從沒有愛過他。
我不知道愛是甚麼。
但就在那個夜晚,我意識到,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堅實可靠的東西。
我們向對方惶恐不安的伸出了手,靈魂如風,卻從指間無聲地滑過。
他送她回家。堅持送她到門口。
那就進來坐坐吧。她開啟門。
滿地的書,雜誌,英文報紙,CD。一整個書架的書一直堆到屋頂。
房間裡的一面牆擺滿暗色的木質相框,裡面是放大的黑白照片。
她在福建武夷拍的山谷的晨霧。
海面上寂靜的日出。
鄉間田野上的有鳥群飛過的天空。
還有她自己。那個神情淡然的女孩。
穿著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鐵軌邊的碎石子上。
靠在咖啡店的玻璃櫥窗邊,窗外是暮色裡的擁擠人群。在海邊的單薄背影,風吹起她的髮梢和布裙。
他認真地一張一張地看她的照片。
照片洗得發黃,看過去散發頹廢的氣息。
去過很多地方嗎?
是,每年都出去。靈魂需要漂泊。
她赤著腳坐在一堆報紙上,一邊翻著CD。聽音樂嗎?最近我在聽KAVIN KERN 的鋼琴,還不錯。
他看著她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記得她的眼淚。
那個雨天,她的臉貼在他的背上,雨水是冷的,而她的淚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