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劫難。朝顏說。你是一個破碎的女子,未央。你所有沒有來得及付出的感情。
我微笑。可是你要娶我。
是的。我要娶你。
兩年以後你還會這樣想嗎。
他低下頭,抬起臉的時候眼睛淚光閃動。
200年以後我還會記得那個颱風的夜晚,樓道上你回過頭來看我。
你光著腳。
我微笑。在任何我難過或者快樂的時候,我只剩下微笑。他又擁抱我。呵,有很久沒有人擁抱我。我把臉緊緊地埋入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強勁有力,他的氣息溫暖清晰。我唯一的一個男人。他走了。
可是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我決定去北方。要帶著喬走。
在上海我會有可能失去她。因為她日漸憔悴。
每天晚上她四處遊蕩,一次在酒吧喝酒鬧事,被警察抓走。我去拘留所帶她回家,一個人轉了很多車,冒著雨跑到那裡。喬一聲不吭地蹲在牆角。她的濃妝殘缺骯髒。披散著頭髮,裙子被撕破,臉上有玻璃碎片劃過的血痕。
喬,跟我回家。
她慢慢抬起頭,她說,為什麼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因為你像我的母親。
我知道她已經死了。
是的,她死了。她是因為孤獨而死的。所以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我要帶你走。
你和她一摸一樣。我愛她,喬,你明白嗎。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親人。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選擇我?喬推開我,她流著淚笑。
因為這是宿命。喬。
這是你逃不開的宿命。
你以為你能控制我嗎?她冷笑。
我的耳光用力地扇過去。我說,我能夠控制你,喬,你要清楚這件事情,我能控制全部。
她的臉靠在牆上發出崩潰的哭泣。
我們的機票訂在晚上。從上海到北京。
喬和我坐在候車大廳上。我的肚子稍微有些隆起,所以我已經不再穿牛仔褲。
我穿淡粉色的厚粗布裙子。我已經找好房子和工作,我也依然能夠寫作。還有喬。
我愛的人。
那天她還是穿著我第一次見到她時,那件刺繡的灰綠棉布上衣。
她抹了口紅。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到精心打扮自己。我喜歡看到她自然健康的樣子,她似乎接受了新的開始。她明白照顏離開以後,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未央,你看好多人。
是的。很多人彼此都不認識。
認識了又如何,還是會分離。
但分離的人有些會永遠留在我們的生命裡,不會遺忘。
她不響。她說她想去洗手間,她把她在聽的耳機塞到我的耳朵裡。
她的眼睛看住我。
未央,那天為什麼會坐在一起聽課呢。
因為你穿了件灰綠顏色的上衣,我喜歡。我拍拍她的臉。
未央,你愛我嗎。
是,我愛你。
朝顏也曾經說他愛我,但後來不愛了。
那是因為時間太長了,愛會變化。除非時間停住。
她點頭。她的笑容很燦爛,好,我去去就來,然後她蹦跳著向前面走過去。
她是我喜歡的女子,像苔蘚一樣潮溼清涼,自由自在。我把手搭
在自己的腹部,我習慣了這個姿勢。我還沒有告訴她,我有了孩子。
我想她會喜歡。這是我們的孩子。
耳機裡放的是她喜歡的蔡健雅。淡淡地唱著,他的樣子已改變,有新伴侶的氣味,那一瞬間,你終於發現,那曾深愛過的人,早在告別的那天,已消失在這個世界。心中的愛和思念,都只是屬於自己,曾經擁有過的記念。
那首歌是在翻來覆去地唱。唱了很久。我忘記了時間。直到前面突然出現混亂,很多的人開始往前面跑,然後有保安出現。我摘下耳機,艱難地拖著沉重地大包往前面移動。我想喬應該回來幫我一把了,說不定是飛機要延誤或換票。
人群湧在洗手間門口。我的腹部被一個男人的胳膊撞了一下,劇痛起來。我開始歇斯底里地尖叫,讓開!讓開!讓我進去!!我扔下行李擠了進去,我看到躺在白色瓷磚上的女子。她的灰綠色刺繡純棉上衣已經被鮮血染透。她的手腕支離破碎彷彿一堆棉絮。她的腳光著沒有穿鞋子。她的眼睛沒來得及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