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十分地信謝家嗎?”
這句話在玉引聽來並不奇怪,她也並不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質疑。用兒時父親跟她解釋的話說,有多少人在遇事時會想攀著謝家解決問題,就會有多少人在遇事時會懷疑與謝家有關。
於是她也沒多矯情,噙笑道了句“我去看看太妃,你們聊”便要起身往外走。
“你等等。”孟君淮叫住她,鎖著眉頭看向皇長子,“你覺得是謝家害你?”
玉引也看向他,皇長子一滯,苦笑:“那倒不是……”
“既不是,不妨直說吧。”孟君淮鬆氣,“怕有牽涉也無妨。謝家在這些事上素來看得明白,若不然也難以興盛這麼多年。”
皇長子點了點頭,但神色間仍有遲疑。
孟君淮又道:“你先說來,若當真後果難料,我不讓王妃告訴謝家就是。”
“……”皇長子一時有些尷尬,他好像有點意外於二人之間的信任,但孟君淮已說道這個份上,他到底有沒好再做推脫,想了想,客氣地跟玉引賠了句不是,便說了起來。
“我不是有意對父皇隱瞞病情的。”他道,“實在是……父皇母后都為此太憂心了,可病情又不遂人願。我想著瞞一瞞、給父皇母后寬寬心,他們便會過得好些,這樣待我有朝一日不在了,他們也還能扛得住。這總比他們日日飽受折磨,再經歷喪子之痛好……”他說著抬眼看了看孟君淮,“我怕他們到時身心俱疲會扛不住。六叔您明白嗎?”
“嗯。”孟君淮點點頭。眼前少年過於平靜的口吻太讓人難受,他沉默好久才又問他,“你現下這病到底如何?可能跟六叔說個實話?”
“這個……”皇長子苦澀一笑,“用御醫的話說,運氣不好下一刻就要沒命。運氣若好……三年五年還能活,十年八年就很難了。”
他眼底沁出了一點點黯淡,很快又被嘴角漫著的笑意一舉擊散,神色重新明快起來:“御醫說我是中了毒,但具體是什麼毒卻驗不出……大概沒有十種也有八種。我想我的弟弟妹妹們都是因為接觸這些毒物太早而一個個夭折的,我能活到現在已是萬幸了。”
他說得情真意切的,那種十足的慶幸落在玉引耳中,每一句都跟刀子似的。
她定住心,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他:“別這麼說。你日子還長……更幸運的該是在後頭呢!你六叔會為你將這些事查明白,你好好治病好好活著,你父皇母后等著你,天下萬民也都等著你呢。”
“我知道六嬸的意思,但是……”皇長子的笑意變得有些為難,滯了會兒,氣息一鬆,“這話我該怎麼說呢?我近來也都在思量如何同父皇說一說這事情。”
他銜著笑緩了兩口氣,又執盞喝了口茶,似並不在意般的告訴他們:“御醫說我大抵是難有子嗣了。我想這事應該告訴父皇,讓他能有所準備另擇儲君……雖然父皇也還年輕,可我覺得這儲君最好是在我死前就立起來,免得我死了,宗室間爭得你死我活。”
然後他問他們:“六叔六嬸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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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六嬸覺得呢?
他這句話,問得孟君淮和玉引都靜默了半天還是未能作答。
他們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緒來面對這個十幾歲的孩子。
——這個十幾歲的孩子,在冷冷靜靜地考慮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並且在清楚認真的思考身後事。
他好像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很快就會死,並且不可能會有子嗣的事實。然後還在理智地擔心假若他死了,宗室之間起了鬥爭怎麼辦。
可天知道他在這份平靜之前,經歷過怎樣的煎熬。
“皇長子今年……十八?”出宮的路上,玉引這樣問孟君淮。
孟君淮一喟:“十七,和則旭同歲。”
而後他頓了頓,握住她的手又說:“這些事,你還是先別同你家裡講了。”
玉引點了點頭:“我知道。”
其實在聽說這些事時,她就已掂量著在想,這些事或許不該同家裡說了,至少現下不該。
皇長子對她有顧慮,是擔心立儲之爭一旦起來,謝家對人選的偏倚會影響皇帝的判斷。而對謝家來說,只要這件事落到了頭上,沒有偏倚是不可能的。
這無關謝家是否無私,實在是朝中沒有哪個人能做到“孑然一身”。任何一個人、一個世家都總會有些關係,想完全抽離出來絕不可能。
當然了,她清楚家裡不可能忤逆皇帝的心思,到時只要皇帝顯出了心思,家裡一定會按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