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氣進了屋,他個子頗高,濃眉大眼,麥色的面板上掛著化溼的水珠,笑時露出一口白牙,叫人覺得親切可靠。
延湄原本靜靜站著,這時難得地拿出塊疊的四四方方的帕子,上前遞給傅長風。
傅長風衝她一笑,接過來,“多謝小妹。”
延湄不說話,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隨後又回到原地站著。
若在往日,傅長啟總要逗上幾句,說她偏著大哥,從不見對自己這樣好,今日沒言語。
傅長風看屋子裡氣氛不大對,詢問地看著唐氏,唐氏完全摸不著頭腦。
傅濟起身道,“先用飯罷。”
一家人莫名其妙,被他帶的有些忐忑,傅夫人牽了小女兒的手,“人都在這,有事情你就說,吊著人做什麼。”
傅濟打頭先朝梢間走過去。
今兒日子特殊,京裡過冬至便似過年,晚上這一頓是極豐盛的。
唐氏帶著兩個丫頭端菜,延湄擺碗筷,——她做的極其仔細,碗與碗之間的距離都要一點兒不差,筷子放在筷架上,露出的長短更要相同。
她擺完了,便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上,嚴肅而認真地看著傅濟,等著他那一聲“動筷吧”。
桌上熱氣騰騰,酒糟雞、幹蒸鴨、連魚豆腐、煨鮮菱、芋兒羹、還有一家人最愛的芙蓉肉……傅濟發了話,大家才開始動筷子。
傅家並沒有甚麼必須食不能言的規矩,早些年裡,孩子們都還小,熱熱鬧鬧地坐在一起吃飯才是常景,後來傅濟在衙裡謀了差,幾個孩子也都大了,慢慢自己就長了規矩,有話留待飯後說。
不過今日這頓飯,顯然安靜地異於往日,時間也要短些。
延湄放下筷子時,見只有唐氏還在給元兒喂最後幾口飯,她眨眨眼,覺著今日的菜有些多,肚子很撐。
傅夫人叫人撤了桌,飯菜都餘不少,便當今兒給下人們多加些菜,遣自個兒身邊的婆子帶著幾人都到前院一塊兒吃,不必忙著回來伺候。
“現快說,在宮裡頭出什麼事啦?”她催促傅濟道:“叫人好不安生。”
傅濟正正臉色,這才將今日之事簡單說了,總結有貳:其一女兒被賜婚;其二他升了官。剛剛的推測未免妻女惶恐,他便略了沒提。
他說完,一屋子人全傻了眼。
傅夫人的目光從丈夫臉上移到小女兒的臉上,心中第一反應就是“完了完了”,長風和長啟也皺起了眉頭。
靜默中,還是唐氏先開了口,她興奮中帶了些不解,小聲道:“阿爹,這,這不是天大的喜事麼!”
傅長風轉身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麼,別添亂!”
唐氏臉一紅,嘟著嘴不說話了,長啟緩慢開口道:“穎陰縣侯兩個月前才受封,嫂嫂多半還不清楚他是何人。”
唐氏忙點點頭,心說我本來就不知道,你們倒是說啊。
長啟續道:“這位穎陰縣侯名為蕭瀾,蕭是國姓,他的父親乃是皇上的異母弟弟,原端王蕭成道。後來……端王欲弒兄造反,端王府七十六口皆被殺,最後還是皇后娘娘求情,皇上多半也念著最後一點兒兄弟情分,留了原端王妃和幼子蕭瀾一命。
原來的端王妃去了棲霞寺,這蕭瀾也在道場寺裡呆了五年。前年朝廷要譴人出使烏孫和于闐,到于闐要過精絕,那精絕州邪得很,據說有鬼魂精靈吃人,少有頂著膽子去的幾個商隊,全都有去無回。皇子裡無人願意前往,推來推去,後又有人說于闐奉佛,而蕭瀾恰在道場寺受了幾年薰陶,多半能得佑護,於是這差事最後就落在了他頭上。一去快兩年,今年秋末,還真全須全尾的回來了,而且帶回不少寶玉,立了此功,這才被封為縣侯。”
“啊?!”唐氏頓時被皇家的倪牆之禍吸引,兩個眼睛瞪得溜圓,壓著聲說:“就是他呀!我好幾年前也聽人說過的!人都說最後八成也那啥了”,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原來竟還真活著呢!果然還是皇上仁厚,到底不忍端王一脈就此絕了根兒。”
她想起來了,那時候她還沒嫁人呢,某天聽村裡人神神秘秘地說京裡頭出大事了,先說皇帝險些不成了,後說又活了,反正死了好些人。她實際也沒太弄明白到底出了啥事,只聽人說“造反”什麼的,這事在村裡翻來覆去傳了好久,版本也有好幾個,最後只記得有老人感慨了那麼一句“皇帝仁厚,不忍叫自個兒兄弟絕了種”。
傅長風嘶嘶抽了口氣,“你悄悄呆會兒。”
可唐氏這下子明白過來了,一腔的高興登時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