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殿,手起刀落。
“錚…”一聲略微刺耳的聲音。
刀尖劃過閔蘅身旁的金磚,留下一道泛白的印子。
閔蘅臉色煞白,眼皮顫得厲害,嘴唇緊緊抿著,但起伏的胸口顯示出了他的緊張,慢慢睜眼,見蕭瀾一手拄刀,冷眼看著他。
“朕還當你是不怕死的。”
殿內無風,閔蘅的脖子上全是汗。
他嚥了下唾沫,嗓子依舊發乾,道:“皇上要殺便殺。”一出聲,他才覺自己仿似洩了一口氣,渾身發酸。
蕭瀾隨手一轉刀柄,刀立著轉了個花,他鬆手,刀交韓林手中。
“這一下是你謀害朕的”,蕭瀾稍稍彎腰,緩聲道:“皇后心裡一直記著你當初的救護之恩,今兒朕替她還了,省得她再記著。”
一語誅心。
閔蘅不可遏制地手抖了,道:“我還加害了太后娘娘。”——此刻他但求一死。
蕭瀾眯了眯眼,由上而下地審視著他,道:“閔蘅,你這人個壞不透卻又好不夠,想拿拿不起,想放又放不下。”
他聲音稍低:“你知道朕與皇后同吃同住,因而借她的手來害朕,可是,那水芹汁所加的量不大,後面更是越來越少,及至昨日與前日的甜湯裡,甚至沒有加,這是為何?”
閔蘅眉頭一皺,偏開目光。
“因為你後悔了”,蕭瀾冷笑,“你自打動手那日起,心裡便掙扎不休,一面放不下舊年之仇,一面又唾棄自己行暗害之事,心中翻來覆去,無法安寧。”
“其實,你若早就打定主意,就該早早將妹妹嫁出去,她冠了夫姓,自然株連不到。從潁川到金陵,你的機會絕不止這一次,卻磨蹭到現今才動手,朕若是你”,蕭瀾道:“不會用這麼慢的法子,因為你一旦做了,縱然再後悔,也沒人會領情。”
閔蘅腰背一跨,頹然道:“皇上便是看穿了臣的性子,才準微臣繼續留在宮裡?”
蕭瀾挑挑眉,沒說話。
閔蘅自己何嘗不知?在未入京之前,蕭瀾應是信他的,他確實有許多次能下手的機會——蕭瀾受過好幾次的重傷,在他醫治之時,只要有那麼一次豁出去,在蕭瀾外敷的藥上用毒,蕭瀾怕都難救了。
然而他糾結反覆,沒有下手。
他的母親不是霍氏,丈夫雖死,她心中亦哀,可是從未在閔蘅或者閔馨面前提過“報仇”兩個字,只願他們平平安安,康健度日,再辛勞也要將閔蘅送去學醫,讓他不能丟了父親之志,甚至在臨終閉眼時,她留給閔蘅的最後四個字是“醫者仁心”。
蕭瀾剛到濮陽的那次受傷,閔蘅去時,藥箱裡便備了射罔粉,這東西是由烏頭草煎汁曬出,毒性比直接用厲害百倍。
沒用上。
閔蘅當時從侯府出來,心情複雜之極,他幾乎給自己找遍了藉口——蕭瀾是因為殺匈奴受的傷,他算是為濮陽百姓留他一命。
類似的藉口他之後用了挺多回。
直至眼下,他在霍氏的藥裡動手腳,霍氏這刻興許都還不清楚,可閔蘅也無絲毫的輕鬆與痛快。
他沒敢忘了自己母親的話。
——他是個大夫,這雙手該是用來救人,而非害人。
他利用延湄時,第二日便後悔了。
既後悔,又害怕。
害怕延湄知道了會對他滿是憎惡,會恨不得殺了他。
他有私心。
可他這點兒私心早被蕭瀾瞧在眼裡。
閔蘅想到這裡潰不成軍,只願一刀得個痛快。
蕭瀾看看他,吩咐韓林:“把寧王幾人都請過來吧,沒什麼不能聽的。”
閔馨在偏殿靠著牆發抖,她剛剛越過屏風能看見閔蘅的頭頂,但不知到底傷得如何,力氣已經抽乾,韓林一扣門,她驚得順著牆軟倒。
傅長啟扶了她一把,說:“站穩。”
閔馨抬袖子囫圇擦了把臉,退開一步哽聲道:“多謝傅大人。”
延湄看見韓林便放下書往外走,到門口時稍頓了下,她剛剛自然聽見了閔馨的驚叫,轉頭看傅長啟一眼,傅長啟衝她抬抬下巴。
延湄繞過屏風,看一眼殿中,提裙朝蕭瀾跑過來。
她跑得有點兒猛,蕭瀾伸臂抱住她還被帶的半轉過身子,她腦袋紮在蕭瀾懷裡,髮髻間的鬧蛾金釵在一顫顫地震著翅膀。
“瀾哥哥”,延湄抬眼看他,帶了點兒特別的意味,抱著他沒撒手,蕭瀾沒多說什麼,輕輕捏了捏她後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