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路上走得並不快,一面等著韓林,一面也得稍加歇息。
蕭瀾吩咐人到最近的鎬城置辦了些必用的東西和兩輛馬車,一輛給太和帝,一輛給延湄。
太和帝還未從被俘虜的悲慘裡緩過勁兒來,走了一日,他哭了半日,哭累了倒頭就睡,夢裡頭還盡是爬著被抽鞭子,跑著被狗咬的情景。
他睡得不踏實,但被逼著近十個日夜沒有閤眼,一睡下又不願意醒過來,便像被魘著了似的。可惜眼下身邊既沒有伺候的太監、宮妃,也沒有得心的皇子,只能自個兒在夢裡頭翻來覆去地掙扎。
延湄也睡著。
自打上半晌迷迷糊糊喝了些水後,延湄便一直昏睡到現在。
蕭瀾總是不放心,中途讓閔蘅上來診了三次脈,隔半個時辰就探探延湄的鼻息,他同樣也是幾個日夜沒睡,但一刻也不敢閉眼。
此時近了黃昏,馬車停下來,延湄腦袋跟著車晃盪一下,蕭瀾趕緊給她扶住。
他盯著人看了大半日,此刻心裡忽一動,覺得延湄可能醒了。
但是,她沒有睜眼。
外頭程邕已稟了一聲,太和帝還沒醒,他派人先去找些木頭,魏興離得並不遠,韓林應也快了,等後邊的人馬、輜重一到,便暫且紮營休息。
蕭瀾往外看了一眼,兵卒已經生起火來,閔蘅正一瘸一拐地準備煎藥。
他復又坐回車裡窄榻旁邊,往前欠著身子,輕聲地喚:“湄湄?”
延湄的睫毛很明顯地顫了顫,——果真是醒了。
蕭瀾空前地緊張起來。
若延湄一直裝睡下去,不論怎麼叫,就是不肯睜眼呢?他要怎麼辦?這許多的話又要怎樣說?
他心高高地懸著,聲音也開始發緊了,半直起膝蓋,又叫一聲:“湄湄。”
興許是延湄頭一次聽他這樣叫自己,也興許是她對假裝睡著這種事情並不怎麼喜歡,她這下沒有迴避,在他話音落下時睜開了眼睛。
她就這樣半側躺著,靜靜看著蕭瀾。
延湄的目光是清醒的,沒有迷茫,沒有恐懼,說明她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知道眼前的就是蕭瀾。
可是,她也沒有蕭瀾想象中的委屈流淚,更沒有滿臉淚水地撲進他懷裡,她只是看著他,似乎真的就只是睡了一覺剛醒過來。
蕭瀾嘴唇抿了抿,他想,自己不是有很多話想說嗎?該說什麼?先說哪一句?
不,此刻,他什麼都不想說,也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不知對視了多久,兩個人卻都沒有移開目光的意思,蕭瀾心裡蕩著一種奇怪的交錯感覺,一邊覺得延湄無比熟悉,就如同他身上的某一部分;可一邊又感覺他似乎才發現這部分的存在,充滿了新奇。
蕭瀾忍不住伸手想撫一撫她的眉眼,但延湄這回稍一偏頭,躲開了。
她躲的時候也並沒有垂下眼睛故意掩蓋自己的情緒,仍舊是坦然的。
蕭瀾收回手,也不覺尷尬,頓了一下問她:“要起來麼?身上疼不疼?”
延湄稍動了動,她的背那日撞在了鐵籠上,骨頭沒斷便是好的,背上整個兒腫了老高,蕭瀾抱著她的時候就摸到了,車榻上給她墊了三層嶄新的厚被子,延湄掙扎著坐起來,雖然皺著眉,但沒叫一聲疼。
蕭瀾眉峰跳動,牙根鑽了鋼針似的難受。
延湄輕吁了口氣,蕭瀾探身幫她把被子墊在身後,外頭扣車門,稟說:“侯爺,夫人的藥熬好了。”
蕭瀾道:“端過來吧。”
閔蘅端著藥彎腰進來,蕭瀾還在給延湄試背上墊得夠不夠厚,見了他便示意:“再診一次脈。”
……距離上次只過了一個時辰。
閔蘅沒好多說,把藥碗放在小几上,半蹲下身子給延湄診脈,在外頭也避及不了那麼多,先以治好病為主。
脈象平穩,大約也是睡了一覺的緣故,延湄臉色稍好些。
閔蘅便把碗遞過去,那藥苦得燻人,延湄喝一口就打了激靈,脖子往後縮,終於開口說了蕭瀾見到她以來的第一句話:“熱。”
然而,這話並不是對著蕭瀾說的,而是對著閔蘅。
“我看看”,閔蘅伸手要接那碗,但蕭瀾已經一手托住碗底,低頭抿了一口,說:“嗯,是稍熱些。”
他轉臉問閔蘅:“這藥需得熱些喝才好麼?”
閔蘅縮回手,往後退了一步,搖頭道:“那倒不是,外頭風大,我剛剛怕放涼了,便先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