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一抽一抽的痛。只好把目光投向更遠處,逼著自己轉移目標。
半夜他曾潛到關牆下仔細探看,好好研究了一番牆體高度厚度,垛口數量位置,箭樓和牆頭守兵換防規律等等資料——也許他日故地重遊,如何決勝,眼下便是偵察的天賜良機。
三年前錦夏朝廷剛剛遷入蜀州之時,從上到下,無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短短數月,調動十幾萬民夫,擴大加固封蘭關和天門峽北側峽北關,重兵把守,嚴陣以待。之後又陸續在通往西京的路上設了三處關隘,並且在關樓附近修築輔城屯兵積糧,把個西京護得滴水不漏。
只不過時間一長,人心難免懈怠。去年難民潮湧入的時候,聽說西戎就要拿下楚州,朝中和軍中都緊張了一陣子。大半年過去,毫無動靜,又放鬆了。長生藝高人膽大,順著牆根溜了一大圈,最後爬上北邊斷尾山,對方絲毫沒有察覺。他心裡癢癢的,幾乎忍不住就要尋點工具攀上牆頭看看。當然,最終還是理智的放棄了這個瘋狂的想法。
此刻他隱在山巔岩石後邊,居高臨下,關內格局盡收眼底。暗忖憑自己的身手,不驚動守關士兵潛進去,未必做不到。但這種行為僅限於身懷武功的高手,也僅限於過關,不能用來搶關。偶爾偷進去探望情人也許可以,對於戰爭來說實在沒什麼意義。
正在這一邊看一邊琢磨,忽見走到箭樓大門外的三個人似乎被攔住了。不一會兒,又有一群士兵從門裡湧出來,圍著他們不知做什麼。長生運足目力,伸長脖子,也只望見一堆灰撲撲的夏兵,那三人被徹底遮住。
心頭一緊:“雖然這種時候入關是很打眼……不過,這仨也很讓人看著順眼啊。封蘭關既有“三不得入”的規定,像他們這樣的,正當少年,具一技之長,恰是西京朝廷最歡迎的物件,應該不至於……”慌張起來,“不會是太順眼了吧……”提氣就想往下跳,卻見士兵們倏忽散開,一個將領模樣的人出現在門口。子釋兄妹三個跟著他走進去,不見了。
——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完全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
長生扶著石頭慢慢彎腰,終於坐倒在地,仰面躺著。
蒼天在上,后土在下。
依靠山峰支撐的自己如此渺小,無能為力。
“子釋,我竟然……只能出此下策。我竟然……什麼都做不到……”
風從山頂刮過,穿透了身體。整個人好像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骨架子,什麼也存留不住。長生一下明白了:這是孤獨和寂寞的滋味。
——原來這就是孤獨和寂寞的滋味。
瞬間痛悔,鋪天蓋地排山倒海而來。
我到底……做了什麼?我怎能……把他放在力所不及的地方?
我應該跟他去。我應該帶他走。只要有他在身邊,什麼戎夏之爭國仇家恨,什麼天下大亂塗炭生靈——管他呢……
管他呢……
——終究不能不管。
握緊拳頭,告訴自己:不能不管。
沒有太平盛世屬於我,何來一方淨土贈與他?
因為,我不是別人,我是符生。
我是符生。
站起來,看一眼奇峰斷谷之間矗立的封蘭關,符生說:“子釋,等我。”縱身向北,再不回頭。
(第一卷終)
卷二 謁金門 長相思
第〇三二章 難關好過
子釋接過掌書記遞來的筆,往難民登記簿上揮毫落墨。
“李子釋,年十七,越州彤城人氏。鳳棲十三年春試二榜第二十七名。主考越州學政薛大人諱隱樊,副主考越州監學提舉彭大人諱永年……”一邊寫一邊不由自主想起某個擅長招搖撞騙的著名人物關於詐騙的不二法門:大關節不妨胡說八道,細節處務求活靈活現。
科舉是錦夏朝國本大事。每一輪春秋二試,考官、試題、錄取計程車子舉人進士,禮部都有記錄在案。不過朝廷倉惶南逃,這些檔案未必帶了出來。即使帶到了蜀州,又有誰會去浩繁蕪雜的宗卷中尋找一個小小士子的名字呢?越州兩位主考大人可都是如雷貫耳的名士,把這二位祭出來唬人足矣……
他給一幫籍貫江南各州計程車兵講了大半日沿途見聞,一邊裁剪內容一邊聲情並茂,心裡始終有種別樣的哀傷直往上翻,幾乎要把持不住。這會兒總算輕鬆些,撇開心事,文不加點往下胡編:“父李斐,字斐然,興寧九年捐貢生。祖父……”
那掌書記打斷他:“夠了夠了,寫清楚本人身份就行了,不必上溯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