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李閣老府上長公子,呼朋喚友斜橋倚欄,穿戴上的講究比這個有過之而無不及。
圍著的女僕男僕統統看傻了眼。不是不知道大少爺漂亮,天天對著,慢慢也看習慣了。突然換身衣裳——
“就跟年畫上走下來的神仙似的!”味娘讚了一句。
“年畫上的神仙都呆呆的,哪有少爺好看!”小曲嘴快,說完了才想起臉紅,雙手捂著不敢鬆開。
子釋接過李章遞來的象牙魚符掛在腰間,一副事不關己的語調:“不好看怎麼行?不能失了朝廷體統啊……”
子歸把一個小包裹交給李章:“衙署的飯菜大哥恐怕吃不慣,這盒子裡是雪茸餅,盅子裡是五元湯,隔水餾一餾便好。拿穩別灑了。其他物事都在車裡放著,頭一天去,也不知有啥缺啥,你跟大哥進去留心看看……”
直到過了巳時,新任蘭臺令終於抵達翰林院蘭臺司。普通雙輪馬車,四個男僕跟著,這排場在同品級官員中樸素得不能再樸素。可是,頭天上任就遲到,叫德隆望尊的上級兼老前輩領著一干同僚下屬等了個多時辰,這派頭也大得不能再大了。
子釋態度好,自上而下挨個致歉。眾人紛紛表示無妨,李大人太客氣。即使本來憋著火的,也架不住他笑意盈盈溫言款款,手忙腳亂的還禮。其中王宗翰和元觺麟是老相識,看見他喜不自勝,迎上來殷勤問候。唯獨陳閣老闆著臉置若罔聞,待他一輪招呼打遍,忽質問道:“小子何晏也?”
這是《正雅》裡聖人問弟子的話,意思是你這傢伙為什麼來晚了?
子釋暗忖:老頭子要給我下馬威呢。這種時候,不可示弱。彬彬有禮回了兩句氣死人的名言:“不慼慼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是以晏如也。”故意把“晏”字由遲來的意思扯到安然自若上。
陳孟珏瞪他半晌,哼一聲:“你跟我來。”衝旁邊幾個編修道:“把《集賢閣總目》搬出來備用。”
元觺麟追問一句:“閣老,都搬出來?”集賢閣的書雖然燒了個精光,藏書總目在翰林院國子監都有簡版備份,因此得以倖存下來。說是簡版,記載了上萬部典籍名錄,也足足二十大本。
“都搬出來!”陳孟珏甩下斬釘截鐵的命令,人已經進了內室。
王宗翰充滿同情的看著子釋。
子釋僥倖的笑笑:“我以為閣老會跳起來罵人,竟然沒有。”
元觺麟苦笑一聲:“蘭臺令大人,你慘了!”
翰林院蘭臺令,掌皇家典籍。從前有集賢閣的時候,就管著集賢閣。所以子釋如今的職務,勉強相當於後世國家圖書館館長兼中央文獻研究所所長。這個位子卻是他第一次得寧書源接見,探底細談條件時,主動向太師討來的。正好陳孟珏大學士當著國子監祭酒,蘭臺令本屬臨時兼職。只不過這差使枯燥繁瑣,吃力不討好,無人願意接替,一兼就是六七年。
兵禍戰火,皇家典籍毀損殆盡。這些年禮部從民間徵收上來不少書,蘭臺司便對著《集賢閣總目》,一冊冊核實版本,查漏補缺,校勘考訂……陳閣老是樂此不疲,新來的年輕人往往堅持不過一兩年,就想辦法找路子轉調其他部門去了。
按說蘭臺令三品文職,至少也要進士出身,然而子釋名門之後,家學淵源,太師作保,聖旨任命,又是整天與故紙堆打交道的職務,別說從中作梗,連說閒話的人都欠奉。
陳閣老指示幾個編修把高高兩摞目錄堆在平頭烏木大書案上,自己坐在後頭,一邊翻弄一邊閒閒道:““集賢閣”經史子集四部,要說種類蕪雜,應屬子部,要說卷帙浩繁,則當推史部。你可知《總目》中光史部就有十餘類之多?”
子釋聽閣老語調,是個問句,垂首答道:“史部目錄按編撰者分,有實錄、正史、雜史、偽史、逸事五類;按體例分,有編年、紀傳、會要、紀事本末、州郡方誌五類;另有典章制度、歲時地理、藝文百工三種專名史籍。”
“嗯。這十三大類,除去重複交叉,每一類名下少則幾百卷,多則幾千卷,共有——”
“共有史籍一千八百三十七部,合計三萬兩千餘卷。”
陳孟珏把手中的書放下:“我猜你一定清楚,果然。我且問你,都看過多少?”
“實錄無緣得見,正史倒是讀熟了。其餘的……把囫圇吞棗的也算上,大概三五百種?時間太久,一時也說不上來。有些沒看過的,曾聽夫子和父親提及梗概……”子釋一面說,一面側著腦袋蹙起眉頭回憶。
“三五百種?照你的年紀,已經相當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