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蘇二人雖然已知道了當年的真相,但看了她這模樣,卻也都不禁有些惻然。
一幻境外,一片寂靜。
像是過了百世百劫那樣久,凌霄陡地抬起頭來,直直望著月相思,用有些變了調的聲音道:“月姑娘,求你看在蘇三公子份上,幫幫我!我只求他活過來!真的,我求你讓他活過來……只要讓他活過來……”
“……凌大小姐,那時候我幫你,固然是他替你說話,卻也是因為你說的話。你說,你只要他歡喜,你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他。我信了你的話。以為你和我一樣,做什麼,都是為了他。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不是。”
月相思停了停,終於淡淡道:“你回去吧。我不會再幫你。”
凌霄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漸漸軟倒在雪地上。
花弄影卻輕笑出聲,繼而縱聲狂笑,笑聲中,終於潸然淚下。
二十年——等了二十年,苦了二十年,痛了二十年,終於等到這一刻的昭然若揭。所有曖昧不明的前塵,都終成水落石出後的蕭瑟冷落。但漫長歲月中,心頭那不曾癒合的傷口,在這一刻,卻是為了什麼,再一次地崩裂了?
月相思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駱夫人,等你想死了,就再來這裡找我吧!”說完,轉身向蘇妄言微笑道:“好孩子,我要回去了,你送送我吧。”
蘇妄言應了,月相思一笑,拉著他手,悠然走進雪地裡。
蘇妄言此時被月相思執著手,竟全無不悅之色。韋長歌看在眼裡,不由得又是驚奇——他與蘇妄言相交多年,知道蘇妄言的怪癖,莫說是女人,便是朋友兄弟也從不許碰一下的,為此也不知捱了他多少取笑。月相思雖算長輩,但如此“識趣”的蘇妄言,卻實在前所未見。
月相思一手握著秋水,一手拉著蘇妄言,直到走出十數丈外,方才回過頭,說不清是惋惜還是憐憫地望向遠處呆呆塑立的凌霄,喃喃地,又說了一遍:“我還以為她跟我一樣,原來她跟我不一樣……”
隔著雪地,依然可見遠處的篝火,經過了大半夜喧擾的火光,雖然微弱,卻穿透了層層夜色,一直來到眼前。
“我第一次看到他,他的眼睛那麼清亮,就像是這雪地裡的火光……遠遠地,就把人迷住了……”
月相思眷眷微笑著。
她低下頭,又看向掌中秋水,輕輕嘆息:“秋水劍現世,昔日的老朋友們,怕是都要被引來了吧——一我在這一幻境裡,日日夜夜,又是盼望,又是害怕,不都為了這一天?就只盼千千萬萬別叫那煞星知道了……”
說到此處,不知想到了什麼人,眸光中凌厲之色倏而閃過。
她垂下眼簾,再抬眼時,卻微帶了迷惘失落語氣,黯然囈語:“這一次,這一次,我一定一定不再……”
月相思沒有說完。
她笑了笑,把秋水還給了蘇妄言,淡淡道:“你偷的若不是這把秋水劍,你爹也不會這麼著急上火地到處找你。你回去了,就說是我想看看秋水劍,是我叫你去取這劍的。我已著人去了蘇家幫你說明,你放心,你爹欠著我天大的人情,是不敢和你為難的。”
月相思笑了笑,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好孩子,我要走了,你回去吧!”
一瞬間,蘇妄言只覺她撫在自己臉上的手雖然帶著涼意,卻那麼溫暖,想起幼年時的自己曾被這雙手抱在懷裡,倏地微微紅了眼眶。
月相思放下手,轉了身,就此踏雪而去,不再回頭。
那身單薄的白衣,不一會兒就融在茫茫雪色中,再難分辨,卻聽見她的聲音,如流水迴盪在群山之間——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
蘇妄言慢慢走回篝火旁。
火堆旁,眾人都沒有做聲,只是靜靜聽著那聲音。
“……故生而不悅,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
直到那聲音聽不見了,凌霄才又充滿了恨意地望向花弄影,花弄影只是漠然回視。突然之間,凌霄眼神一變,臉上恨意頃刻間都被狂喜代替了,一言不發,就朝著峰下疾奔去了。
韋、蘇等人都是愕然。
片刻,蘇妄言突地一跺腳,叫了聲:“不好!”
話音未落,花弄影竟也是臉色大變,飛身直撲山下而去。
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