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妄言也壓低了聲音:“那滕老闆你呢?你有沒有見過那個沒有頭的男人?”
滕六郎嘿然,低沉著聲音道:“怎麼沒見過?整個冬天,一到夜裡,就總有人走在雪地上,踩得那積雪‘咯吱’、‘咯吱’的響……從窗戶看出去,是個高高大大的男人,穿著青色衣服,手裡提著刀,來來回回地走在長街上——每走一步,手裡的刀就跟著揮動,那刀上,隱隱約約的,還看得到血跡!”
說到這裡,又左右看了看,跟著才把身子微微前傾,小聲道:“這個男人,肩膀上空空蕩蕩——竟是沒有頭的!”
三人都沒說話。
好一會兒,韋長歌才曖昧地笑了笑,他並不怎麼相信滕六郎的話,因此只問道:“滕老闆剛才說,接手這客棧才一個月?”
滕六郎咳了一聲,喘了口氣道:“之前的老闆不幹了,我便用三百兩白銀盤下了客棧。”
幽暗中,韋長歌的眼睛微微地發著亮:“哦?滕老闆既然知道這裡是個鬼鎮,怎麼還有興趣在這地方做生意?”
“開了客棧,自然就會有人來住,來住的人多了,不就熱鬧了嗎?”
蘇妄言介面道:“話雖如此,畢竟是真金白銀的買賣,滕老闆就真的不怕做了蝕本生意麼?”
滕六郎冷笑道:“這世上哪有什麼蝕本的生意?非說蝕了本,不過是人心不足罷了。你我都是光著身子來的,這身上衣裳,口中飯食,算算,哪樣不是賺來的?哪怕凍餓而死,也還是白賺了辰光年月。何況我這三百兩,本就是白賺來的。”
“哦?”
“我幼時遭逢慘變,失了父母庇護,又沒有兄弟可依靠,從此就流落街頭,乞討為生。”滕六郎聲調雖平,說到這裡,卻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到十歲時,黃河決堤,沖毀了無數良田。那一年,天下處處都鬧糧荒,災民遍野,家家戶戶,自己都吃不飽了,誰還有心思來管我這小乞丐呢?
“那一次,我已經接連三天沒能要到一口吃的了,我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在最後關頭上,有戶好心的人家給了我一個饅頭。那饅頭又大又白,拿在手裡,熱氣騰騰的!我高興極了,生怕被其他人搶去,把那饅頭藏在懷裡,一個人偷偷摸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子,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慢慢兒地吃。”
說到這裡,滕六郎又嘆了口氣:“現在想想,也許就是這個饅頭改變了我的一生。我進了那巷子,越走越深,剛想要坐下來,就看到前面像是睡著個人——那年月,走在路上隨處都可以看到人的屍體,見得多了,也就不怕了——我心裡想著‘啊,這兒又有一個餓死的’,一邊走過去。”
韋長歌奇道:“走過去做什麼?”
滕六郎怪異地瞥他一眼,似笑非笑。
蘇妄言輕聲解釋道:“他是要去剝那死人的衣服。”
韋長歌呆了呆。
滕六郎掃他一眼,道:“我看二位也都是生來就錦衣玉食的人,又哪會知道窮人要活命有多難?!餓死在路邊的人,身上都不會有什麼值錢東西——要有,也就不會餓死了——唯一剩下的就是身上的衣服,所以只要一看到路邊有死人,所有人就會一窩蜂的圍上去搶死人衣服。這種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衣服能換兩文銅錢,正好可以買個饅頭,而這個饅頭,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救了你的命。那時候,為了一兩件死人衣服,我也常常和人打得頭破血流。”
韋長歌一言不發,靜靜聽著,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可是那天,我才一走近便大吃了一驚!那死人身上的衣服竟是上等的絲綢質地!他腰上懸著香袋,右手拇指上竟還帶了個翠玉扳指!可這樣的人又怎麼會餓死在路邊呢?再仔細看看,原來那人的腹部受了傷,還在汩汩地流著血。我呆呆站在他身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就在這時候,那人呻吟了一聲,我嚇了一跳,這才清醒過來……”
滕六郎一頓,笑道:“但第一個閃進我腦海的念頭,卻不是救人——
“我一個箭步衝過去,抓起他的右手,死命把扳指拔了下來,又扯下他的香袋,轉身就跑,一直跑進了最近的當鋪。大朝奉見了那扳指,二話沒說,就給了我一張五千兩的銀票——嘿,不怕兩位笑話,我長了那麼大,還真沒見過這麼多的錢!”
“二位可知道我拿著那銀票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滕六郎略略一停,淡淡一笑,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把那扳指贖了回來。”
韋長歌忍不住問道:“那又是為什麼?”
滕六郎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