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小雨,床上地下都放滿了接水的盆盆罐罐,整夜無法睡覺。
繼父家僅有的財產就是那一畝水田。因為他是讀書人,加之早年害了肺結核,手無縛雞之力,兒子又年幼,所以一直出租給別人,每年可收二擔五斗稻穀。繼父雖然早年投師學了醫,但從來沒人請他治過病。不過他早幾年一直開蒙館(教私塾),還較受當地鄉民的歡迎,只是近兩年由於兵荒馬亂,加之妻子去世,才中斷。於是母親跟他作計劃,過完春節,要他重操舊業--開蒙館,母親打算養豬養雞,這樣除了補充家用,還可以下蛋給繼父補養身體。
第二天繼父放出了資訊,招了九個學生,每人每半年交學費五斗谷。母親養了一頭豬,十多隻雞,我就扯豬草和弄柴供灶眼。
有一天我又要去扯豬草,繼父看見了,要我帶他兒子一起去,說:“六、七歲的人了,應該也要學習幹活了。”
他不說話,提著個空籃子跟在我的後面走。走著走著,我轉臉一看,他不見了。我以為他地方熟,到豬草多的地方去扯了,也就沒在意了。
在高橋屋扯豬草比在趙坪鋪容易,因為趙坪鋪好比是“城鄉結合部”,而高橋屋是真正的農村,前後左右都是大片大片的農田和池塘,白水河又從農田中間蜿蜒流過。農田裡有“鴨舌子草”,池塘裡有水浮蓮,白水河的淺灘上長滿了嫩綠的“絲草”,這些都是豬喜歡吃的上等豬草。只是要脫鞋下水,二、三月的氣候,水還有點剌骨的寒冷。但扯一會兒,用上勁了,也就不覺得太冷了。
中午我扯了一大籃豬草,提回來吃中飯。
母親見我一個人回來,沒有見到吉橋倈己,就問我。我把上午的情況告訴母親,母親向我白了一眼,帶我和友妹姬就到院子的東頭去找。走出院子,就看見他一個人在大路上“看螞蟻搬家”,把個空籃子丟在一邊。他一見我母親和他姐姐來了,就箭一般地往屋後稻田方向跑,轉眼就不見了。母親帶我三個人沿著院子尋找了一個圈,找不見人影兒,就回來告訴他父親。繼父說:“不要找他--他不回來就算了。他要是回來,我好好教訓他!”
傍晚時候,友妹姬見到他在屋後園子裡,伸著頭朝屋裡望。一叫他,他又把頭縮回去了。繼父說:“別理他,我們吃飯。”
吃完飯,天快黑的時候,母親帶著我終於把他找回來了。繼父說:“你這個懶賊……”說著,揮著他的長煙管就要打他。母親給他求情,把繼父的長煙管“搶下來了”。
自此以後,母親就同繼父商量:“他還小,幹活沒有幹習慣,你還是讓他在你的蒙館裡讀書吧!弄柴、挑水、扯豬草的事就讓星乃倈己一個人幹,也能幹完,免得他淘氣。”
繼父說:“那就太委屈星倈己了,我怎麼過意得去呢?”
豬當時還小,吃得不多,扯一大籃豬草可以吃二天。水井離家只有兩百米,我雖然還不到十歲,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些事當時我確實沒有感到過困難。但要我一個人弄柴供灶眼,在高橋屋這個地方,有時我感到有點力不從心。因為高橋屋與趙坪鋪不同,趙坪鋪靠近大山,到曹口堰,跛子皂只有三里路,一天可以砍回三擔柴。而高橋屋橫直十幾裡都沒有大山,除了稻田和旱土,也只有一些不長樹的小山丘,上面只長茅草和荊棘。這些困難我從不對母親說,我心裡總記著母親常說的那句話:“勢力用不盡,井水挑不幹”,“力是用出來的,辦法是想出來的”,我還是自己慢慢想辦法吧。
有一天,我拿著柴刀,挑著籮筐,到屋後草堂衝去弄柴,經過一個大財主的莊園。吉橋倈己告訴我,這個莊園裡住著一個老佃戶,叫龍昌文,這人非常惡,生怕別人到他莊園裡去偷吃他的桃子。
莊園裡的房屋不多,但四周用土圍的園幹塍卻又寬又高又長,上面長滿了呆鷹刺。
呆鷹刺是一種渾身長滿荊刺的小灌木,枝條像藤蔓,互相交織在一起,形成密不透風的天然長城,可以阻止壞人進到莊園裡面去。
它的生長速度很快,只要有陽光,它一年四季都可以向上長,互相競爭陽光和生存空間。結果越長越多,越長越密。等到上面一層把陽光完全遮住以後,下層的枝枝葉葉就慢慢枯死了。
當年農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只要你不傷人家的活樹和“生枝”,樹上的枯枝和地下的落葉不受限制,可以隨便弄回去做柴燒。
我先用柴刀慢慢地挑開幾根呆鷹刺的枝條,然後貓著身子往裡鑽。看見裡面盡是枯枝爛葉,有的枯枝不知道多少年了,表皮和荊棘都掉光了,一點都不刺手,用手一抽就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