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著了風寒,第二日體熱頭沉,便有些起不來了。我只得命人去請慎媛過來,和乳母李氏一起帶高曜去前頭看戲。
半睡半醒之間,竟然到了晌午,芳馨走進寢殿將我喚醒。我在南廂用了午膳,便捧著手爐,蓋著一襲織花錦被閒坐在庭院中曬太陽。宮裡靜悄悄的,我散著頭髮,芳馨站在我身後,用一柄疏齒桃木梳為我梳頭。我伸右手微微遮擋住頭頂刺目的陽光,說道:“這宮裡怎地這樣安靜,人都去哪裡了?”
芳馨笑道:“姑娘忘記了麼?今日延秀宮開戲,今早慎媛娘娘帶二殿下去前面赴宴了。她們也腳不沾地的服侍了一年了,這會兒哪裡還肯老老實實呆在宮裡的。”
我深吸一口氣,冰涼的氣息如夏日裡酸爽的梅子糖,激得我渾身一顫,芳馨忙按著我的肩膀道:“姑娘冷了麼?”
我往錦被中縮了一下,拍拍左肩上芳馨的手背,芳馨的左手柔嫩而溫暖,我心裡甚是安定:“無妨。原本用了午膳就有些犯困,如此倒是清醒了不少。雖說病著,可總在屋裡待著也不好。”
芳馨道:“現下還暖和,姑娘坐一會兒還無妨,但過一會兒還是進屋去吧。”
我只是閉著眼,並不答話。芳馨的手勢極其輕柔緩慢,心中彷彿有一片春水柔柔的盪開漣漪,瀰漫著團團暖霧。芳馨輕聲道:“姑娘似乎有所想……”
我緩緩應道:“我在想……熙平長公主。”
芳馨道:“熙平長公主如何?”
我微微嘆一口氣,微笑道:“不知怎地,熙平長公主總是讓我想起一個古人。”
芳馨問道:“那人……也是一位公主麼?”
我笑道:“姑姑,你總是一語中的。不錯,那人是公主,名叫劉嫖。”
芳馨笑道:“姑娘日常總是說許多故事給二殿下聽,今日也賞一個給奴婢聽聽。”
我側一側頭,芳馨便將我左鬢的亂髮打理整齊。我閉目娓娓道:“劉嫖是漢文帝劉恆的嫡長女,母親是竇皇后,弟弟是漢景帝和梁孝王。以她這樣顯赫的身世,你知道她嫁給了誰麼?”
芳馨笑道:“姑娘考校奴婢呢,奴婢怎會知道?”
“她嫁給了堂邑侯陳午。陳午乃是漢初一個微不足道的功臣陳嬰的孫兒。陳嬰最初為東陽令史,秦末天下大亂,東陽少年殺死縣令,欲奉陳嬰為王。陳嬰的母親對他說道:‘自我嫁入陳家,從未聽聞你祖上有富貴顯赫之人。今日忽得顯名之機,甚為不祥。不如便帶領著這幾千人投靠別人,若勝了還可封侯,敗了也好脫身。’陳嬰深以為然,便投靠了項梁。後來又轉投了漢王劉邦,據說在功臣表上不過排在末尾(注1)。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劉嫖竟然嫁了這個籍籍無名的陳午。”
芳馨沉吟道:“說起來,熙平長公主也只是嫁了一個判官司的刑官,後來這位曹駙馬得了信親王的岳丈林司納的舉薦,做了一個言官。”
我微笑道:“不論刑官還是言官,品級都不高,而且無緣置喙朝政大事。”
芳馨奇道:“言官不是可以上摺子麼?”
我搖頭道:“言官只是監察朝政吏治,可直接向皇上上書,便是說得不妥,通常也不會被怪罪。但說到決策軍民大事,皇上是不會讓他們過問半點的。想想信親王娶的是言官之首的女兒,熙平長公主鳳台選婿也只選了這樣一個不鹹不淡的小官……。”
芳馨問道:“後來那位劉嫖公主又怎樣了呢?”
“後來景帝繼位後,先封了酈姬之子為太子。劉嫖向來趨奉這個做皇帝的弟弟,時常敬獻美人,惹得酈姬十分不快。劉嫖曾提出要將女兒陳阿嬌嫁與太子,被酈姬一口拒絕。劉嫖懷恨在心,便常在皇帝弟弟面前詆譭酈姬母子,同時將女兒阿嬌許配給膠東王劉徹。後來太子果然被廢,劉徹便成了太子,便是後來的漢武帝。劉嫖常日裡只是一個驕奢的帝女,可是這一次,她不動聲色,贏得極漂亮。武帝初立的時候,頗承這位姑母的情,對陳皇后也是極包容的。”
芳馨思忖良久方道:“姑娘是疑心熙平長公主的用心麼?”
我一笑:“長公主是我的恩主,我怎敢疑心於她……”
芳馨怔了片刻,若有所思。良久,只是輕輕揉一揉我的太陽穴,說道:“姑娘在病中還如此多思,這病可難好。”
我只覺身上暖洋洋的,遂掀開被子,攏攏頭髮,轉身對芳馨道:“姑姑你知道嗎,長公主那天問起皇上廢后的因由了。”
芳馨吃了一驚,忙問道:“那姑娘告訴長公主了麼?”
我看到陽光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