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鹹事”四個大字。字型微斜,頗有不拘一格的風采。
我凝望著那空空的龍座,只覺十分奇怪。匾上所書九德鹹事,乃是臣子之德。定川、陂澤、度山俱言禹為舜臣時,殫精竭慮治水之事。宮名叫做延襄,定是皇家對股肱之臣源源不斷、後來居上的期望。雖然只是選拔女官,卻也選載這樣一座氣勢雄偉、寓意深刻的宮宇中進行。
微風吹過,老槐葉子沙沙作響,喁然如訴。我撫摸老槐,心道,這真是一個好兆頭。
芳馨輕輕敲了敲陂澤殿的門,大門自內開啟,兩個白衣少女將我引進殿內。芳馨在殿外悄聲道:“姑娘進去吧,奴婢告退。待姑娘選上,奴婢再來接您。”說罷,關了陂澤殿的門退了出去。
窗外暮色四合,殿中早已燃起了九枝玉蘭花宮燈。上首一隻香楠木雕花牡丹鳳座,兩旁有飛簷掛角的香亭,兩盞宮燈以脫胎白瓷燈罩籠住,發出瑩瑩冷光。座下有一張梅花小几。殿中有銀紫色的幕簾低垂,反射著淡薄的光芒。高闊穹頂垂下一隻打磨得十分光溜的大銀球,一仰頭便能將殿中周遭的人事看得清清楚楚。只見十幾個白衣宮女或捧著銀盤茶盞伺候,或端立在殿角,都是清一色十六七歲的年紀。
有七位和我年紀相當的姑娘已經到了,三三兩兩,或在燈前,或在簾後。她們多身著華服,有從家裡帶來的一兩個丫頭服侍。唯有一人,身著天青色衣衫和淡海藍碎花裙,梳著雙鬟髻,只簪著一朵紫色的蝴蝶花,花心疏疏幾點黃,為她蕭疏謹慎的側影增添一點跳脫。我見她穿得如此清寒,不覺詫異。哪怕如我這樣微末的出身,也不肯太寒酸,就是母親親手織就的隱翠,也比她這一身布衣來得貴重得多,那六位世家小姐的丫頭也比她穿得體面。她並不與人說話,茶也不飲,只站在窗前對著院中的老槐出神。
我靠近她,她卻恍然無覺。一個宮娥奉了一盞茶給我,微笑行禮道:“姑娘安好,姑娘請用茶。”我接過茶盞,向她頷首還禮。那姑娘聞言轉身,見我一身裝扮,眼中閃過一絲驚色,隨即垂眸行禮,卻是默默無語。我將茶盞放回青瓷茶盤中,向她屈膝還禮。
但見她一張略顯消瘦的蒼白臉龐,眼中頗有神采。宮娥奉茶給她,我倆分別取過茶盞,輕輕啜一口。碧螺春馥郁清香,茶色青碧,盛在白瓷盞中,似一塊碧透的寶玉。
我笑著報了自己的姓名,她亦含笑道:“小妹於錦素。”
“錦中書、魚中素的錦素麼?”
“正是。姐姐的閨名可是《黃帝內經》中《玉機真藏論》中的玉機二字?”說著,於錦素將我細細打量一番。我微笑道:“正是。”
她又問道:“瞧姐姐的氣度不凡,未知令尊是哪位大人?”
我搖頭道:“小妹並非出自官府,家父是熙平長公主府的管家。”
她櫻口微張,頗為驚訝,似有震動,但隨即如常,眼中又蘊一絲傷感:“朱姐姐這身氣派,並不似僕役廝養,為人奴婢的人。”
我感慨道:“熙平長公主十分厚待於我。”
她點頭道:“怪道姐姐如此不凡。”說罷微微垂目,看著自己繡玉白回紋的青布鞋面道:“小妹自幼與母親充在內宮做賤役,小妹的母親現今仍在宮中藏珍閣灑掃。”說著覷著我的神色,帶著幾分小心。
我暗暗倒吸一口氣,內心驚異。她的身子微微一晃,伸手扶在窗前。矇昧的昏黃庭院中,宮人已點上了流蘇宮燈。乳白色的燈罩透出微黃的燭光,巨大的槐樹歪著橫過東邊的度山殿頂,在夜色中,彷彿沉睡。
注:
1,前塵往事請參照拙作《澶淵》。
玉機詞(六)
於錦素與我同出身賤役奴僕,今日卻能同殿遴選,是何等深厚的福緣。怪不得她不與其它姑娘一起,只煢煢孑立,默默看向天地。然而她的氣度,十分矜持中有三分小心,兩分蕭索,實在惹人垂憐。
我微笑道:“想不到姐姐已經入宮多年了。”
她見我並無異色,神情鬆弛少許:“小妹本與母親同住,是周貴妃娘娘薦了小妹來的。”
於錦素的雙手光潔如玉,手背上有玉紋般的細細紋路。唯右手無名指指節微微變形,有薄薄的一層繭,這是自幼捉筆、刻苦習字所形成的。她的母親雖然只是負責灑掃的宮女,但她其實並不曾辛苦操持過。
我抿嘴笑道:“於姐姐飽讀詩書,一手秀字自然為貴妃娘娘所讚賞。得貴妃娘娘的推薦,姐姐這次必能當選了。”
於錦素立刻道:“你怎知道周貴妃最喜歡我的字?”語氣中有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