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露既然答應了,就算不想見,也是要見的。
那週五娘第二天就又來打聽,明夷君把想要見一見那張家小哥的事說了,週五娘痛痛快快便應下:
“您是湛露的長輩,擔心自己的侄女,想要見見那少年郎,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我去和張家人說,明天就把那少年郎帶來見您。”
湛露見明夷君當真要見那少年,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心裡似的,說不出的難受。她又不肯去和別人講,只好尋了個蒲團,放在廚房地上,坐在上面跟狐狸說話:
“李狗蛋,最近客人雖然不少,可是一天下來一算賬,也沒多掙幾文錢,你說我一天天這麼折騰著幹嘛?
今年的天氣真冷啊,按說這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呢,就冷到這個分上,等再過幾天,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我是個凡人,沒法反抗明夷郎君。你說你分明是個得道的狐狸,如今也被拴在這兒,你虧不虧?”
湛露一邊說,一邊隨手拎過一罈酒來,拍開了泥封,喝了一大口。
她沒有味覺,就算是喝酒也喝不出什麼滋味來,只覺得那熱辣辣的液體順著喉嚨直流下去,讓她整個身體都暖和了。
湛露雖然自己釀酒,喝酒的次數卻少,本來也嘗不出滋味,就算是嚐了,又有什麼意思呢?平常釀好了酒,也是箸娘子品嚐了,再告訴她好不好罷了。
她這裡是酒肆,平常來的酒客裡,常有生活不如意的落魄人,拿上幾文銅錢,打上一角最便宜的酒,坐在角落裡借酒澆愁的。如今她心裡不高興,便也學著旁人的樣兒喝酒,只覺得雖然喝不出什麼味道,那酒落在胃裡,倒是很舒服。
她一邊喝酒,一邊跟狐狸說著話,明知道狐狸不能回答,仍是兀自喋喋不休。那狐狸一向最精明不過,這幾天發生的事全都看在眼裡,怎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因此只是乖乖趴在地上聽她說。
它聽著她的話頭兒從她那兒扯到了它身上,不免便要回想起了自己多年來的經歷。
他從小就上了太白山,不知受了多少辛苦,使了多少心機才爬上去,受了掌教真人青眼,賜名青玄,教他拜了個有威望的師父。
他知道自己是狐妖,在太白山上本來就毫無地位,因此一點兒也不敢懈怠,每天清早就起床侍奉師父,直到深夜才睡,比別人更精心十倍。生怕師父不喜他妖媚,硬生生藏起媚態,化出一張清秀面容來,每日裡笑都不敢笑一聲,只是低頭默默服侍。
他這般苦心經營,總算也得了師父的喜愛。他又怕受了同儕的嫉妒,凡遇到好事,總要請各位師兄弟先去,他落在最後。如此這般,才總算在太白山紮下根來。隨著他年紀漸長,慢慢地也有了弟子侍奉,眼看著就要熬出頭,千算萬算想不到接了這麼個差事,落到這步田地。
想到這裡,它也不免悲從中來,也跟著哀叫了兩聲。那聲音極為悲慼,教人聽了也心酸。
湛露摸摸它後頸上的皮毛:
“說起來你從前雖然可恨,如今卻也有幾分可憐。”
狐狸聽她這般說,偎在她身邊,把毛茸茸的腦袋拱在她手上,蹭了蹭。
那狐狸毛又軟又暖和,蹭在湛露手上,好舒服。
湛露又拿起酒喝,只覺得胃裡也暖,身上也暖,被狐狸蹭著的地方更是暖和。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然醉了。
狐狸舔了舔她的手,舔得她直癢癢,咯咯笑起來:
“啊呀,別舔我!你怎麼也像他似的?見了人就舔?”
狐狸不舔她了,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狐狸眼看她,用頭拱了拱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他脖子上的頸圈那裡,又哀哀叫了兩聲。
她雖然醉,卻也明白了它是什麼意思:
“你讓我幫你解開?”
狐狸可憐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湛露摸了摸那頸圈,那頸圈倒是精緻得很,上面有個銅釦,很容易就能開啟。她摩挲著銅釦,卻沒動。
“我為什麼要幫你?”她問,“從前你是人形的時候,是個欺負我的大壞蛋。現在你是我的狐狸了,我為什麼要放你走?”
狐狸不說話,它也說不出來。只能是又搖尾巴又舔手,那一雙眼睛說不出的可憐。
湛露嘆了一聲:
“罷了,你也是可憐。”
說著,就伸手去解那銅釦。那銅釦看著好解,實際上卻很嚴實。湛露還沒解開,突然聽見一聲:
“慢著!”
湛露停了手,抬頭朝廚房門口看。只見明夷君舉著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