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金明池不遠,花竹扶疏,蕭蕭秋草。一群繡帶羅裙的明麗少女正在打鞦韆,一個個穿花蝴蝶也似,升似朝霞起,落似彩雲歸,此來彼往,談笑悅耳。種種蘭麝香風迎面襲來,又倏忽遠去。
金燦燦的菊花叢畔,倒臥著個黃衣人,右手支頤,左臂趴著個銅錢大的小龜。他一對眼珠黑白分明,老是轉來轉去,不時暗窺裙下風光,正是東京城的小土地謝子文。
“老土!是不是你這廝賣我!”鳳蝶飛過,白衣人憑空閃現,一把捋起袖子將他揪起,又一把推倒在草地上。
謝子文懵了一下,立刻掙扎:“白鐵珊,鬆手!一年沒見,怎的回來就鬧!”
白水部把他按在地上,喝道:“我得了賬簿,就立時放出紙鶴,單告訴你一人。若非你告密,怎會有人知曉賬簿在我手裡?”
謝子文伸開五指按住他臉:“停——什麼賬簿?有人又是什麼人?你又闖了什麼禍?”
白水部挑眉:“賑災糧食的賬簿,你不知道?我聽見那兵丁說,對付我的是個‘道長’!除了你這個常穿道袍的傢伙,還有誰有本事害我!”
黃衣人喊道:“千古奇冤!我真沒收到什麼紙鶴,更不知道什麼賬簿。沒有黃金萬兩佳麗三千外加五斤香油,我絕不便宜賣你!”
白水部鬆了手:“不是你?”
謝子文漲紅臉道:“若是我害你,就讓我再吃不到美酒佳餚,就算吃到也會變成狗尿狗屎;我要是對你有半點隱瞞,就罰我再看不到美人歌舞,就算看到也會看成血盆大口的夜叉——這樣行了吧?”
白水部還真怔了一下:“這麼毒的誓,你怎麼想出來的?”
他剛才疾言厲色,卻眼底平靜,毫無殺氣,謝子文心裡明白過來,怒道:“你分明是信我的,嚇我好玩麼!一年不見啊,虧我還擔心你!”說著,他一躍而起,拔腿就跑。跑出百來步,卻聽見後面叫道:“謝子文,哪裡走!你不要你小兄弟啦?”白水部站在原地,捏著小龜晃悠。
謝子文乖乖回來,奪過小龜揣進袖裡。“還待怎的?我發個脾氣不理你都不行啊?你這是龍王管土地——管太寬了吧!”
白水部微微一笑:“昨天我差點回不來,家裡也未必安全了,就去你的土地廟吧!”
“半年前就拆遷造新衣庫了……”謝子文悠然道,“東京城哪座菩薩都比我大。”
白水部愣了:“那你現在住哪?”
謝子文得意洋洋地往東一指。
白礬樓上的客房裡,東京城的土地爺謝子文,四仰八叉坦腹東床,小龜在他的白肚皮上爬來爬去。白水部箕踞在側,一面闡述前因後果,一面對付一隻胖大石榴。
謝子文伸腳踢他一下:“水貨,給我來點。”
白水部老神在在道:“休想!”
“現在是我養你!石榴也是我出錢!”
白水部大發慈悲地掰了塊石榴塞進他嘴裡,接著講聶十四娘宅中發生的事。
隔一會兒,謝子文再踢他,“那個賬簿到底什麼樣兒?就那麼要緊?”
白水部一顆顆吃著石榴籽兒,凝神思索:“記的人名雖多,不過是底下的小腳色。往上追溯,也不過是追溯到常平倉守、知州、知縣等人——出了這樣的事,這幾個排程糧食的官員跑不了干係。唔,我拿給你看看。”他從腰上解下墨瓶,拔掉瓶塞,又端茶含了一口,噗地噴向白雲母屏風。
墨瓶裡升起絲絲縷縷的墨線,向溼潤的屏風嫋嫋飛去。一會兒,十六面簿記就在屏風上完整顯現。白水部揮袖一拂,又換了十六面。
謝子文直起身子看了看,點頭:“適才聽你所言,那個什麼‘道長’絕不是什麼簡單人物。能請得動這種人的,也不會是泛泛之輩。是不是你惹了哪位太歲,如今他在借刀殺人,用這賬簿作藉口想除掉你?”
墨字從屏風上溜下來,乖乖爬回墨瓶。白水部看著這些流淌的墨線,嘆了一聲。“新政已廢,我如今乖乖地治水,再太平不過,還能惹誰?我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是誰截了紙鶴?是誰引開聶十四娘預先設伏?除非……”
謝子文沉默片刻:“……魚周詢可疑。”
白水部道:“不知道如今,他是否還站在我們這邊。”
一片桐葉伴著三五雨點飄到窗下。風雨欲來。憑欄看去,滿街柳樹皆搖擺不定。白水部下了床,起身關窗。更多的桐葉迎面飛來,忽一瞬,都變作黃色符紙。
“小心——”謝子文大喝一聲,電光火石之間,已從牆裡抽出兩塊方磚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