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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城

被懸掛著,奇怪的是人在上面都立著,沒一個栽跟斗的。還有那些樹,白布上又沒有土,可它們照樣活著。不過我沒有在電影上見過狗。我要是上了電影,就該死了吧?我老了,我覺得自己肯定不能在一塊白布上站住,我沒有那本事。只要趙李紅不讓我上電影,我就會沒事的。她是我的主人,對我說了算,我得乞求她。我進灶房尋趙李紅去,她喜歡去那裡,再說我不能隨意進別的屋子,灶房除外。

紅廚子滿面流汗地獨自坐在灶房的矮凳上抽菸。他忙完一頓飯,很疲勞的樣子。人一疲勞眼皮就耷拉著,不愛吱聲。我進來後悄悄趴在他的對面,歪著頭看他。他衝我笑笑,順手從案板上拈起一片肥肉,甩給我。我很準地把肉接到口中,紅廚子說:“到底是經過訓練的狗!”聽得出來,這是讚美我的話,我高興得一抖身子。

我把肥肉吃了,安靜地看著紅廚子。他吸完了一支菸後,臉上的汗水就少了。他又點著一棵煙。我不煩煙味。我的主人大都喜歡抽菸。梅主人抽的煙是自己用紙卷的,文醫生用的是菸斗,趙李紅呢,她抽的煙總是又細又長的,就像春天化雪時吊在屋簷下的冰溜兒。大財說趙李紅淨抽進口煙。我不明白”進口”是什麼意思,這些年老有人說這個詞。有的時候人會指著一雙鞋說:“這是進口的!”要不就拿著一瓶酒說:“這是進口的!”聽他們講到進口的時候,眼睛發亮,語氣格外自豪,這使我覺得進口的東西來自天上,因為只有天是了不起的,從那上面派下來的東西肯定人見人愛。

紅廚子又抽完了一棵眼,這時他臉上的汗全都消了。看來有的時候煙也能當毛巾使,毛巾能擦汗,煙也能。

我的主人趙李紅進來了。她好像一夜之間高了許多,原來她盤起了頭,使瘦削的她顯得更高了。她仍然穿著花衣裳,是我沒見過的一種花,很碎,亂糟糟的,看得我都眼暈了。她一進灶房,紅廚子就說她這件花衣裳的顏色好看,喜慶!紅廚子還說你以後少穿紫花和白花的,沒有這紅花的好看!”他們一說到顏色,我就垂頭喪氣的。

“這個製片主任真他媽的摳門!”趙李紅說,”他跟我談要讓我把住宿費給免一半,他們在影片的片尾給咱們酒館掛個名,我要那個虛名幹什麼!他們這幫鳥人能拍出什麼好電影,不過是一幫混混!”趙李紅抓起一根蔥,一截一截地咬著。很快,那根蔥就進了她的肚子。她生氣的時候,很喜歡往嘴裡填東西。有的時候是蘿蔔條、白菜塊,更多的時候是蔥。灶房總有剝好洗淨的蔥放在那裡,在我看來是紅廚子特意給趙李紅預備的,她隨時發脾氣,就隨時可以吃蔥。

“你生那氣幹什麼?”紅廚子說,”房費飯費照收不就得了?”

“就是!”趙李紅說,”他們交的那兩萬塊錢押金早就不夠用了,晚上我催他們交,要是他們不幹,就讓他們走人!”

“他們張口閉口都是'鎮長鎮長'的,要是鎮長答應給他們免一半房費,你怎麼辦?”紅廚子問。

“鎮長算個屁!這酒館是我個人的,又不是公家的,他沒資格指手畫腳!這酒館是用我的血汗錢換來的,我就是不心疼別的,也得心疼自己的血汗吧?鎮長讓免一半的房費也行,另一半讓鎮上給我補齊!”趙李紅指著我說,”我白養這條老狗樂意,我要是白養這群花裡胡哨的人,我可就是傻瓜了!”

他們的話我是一知半解的。但我聽得出來,主人對拍電影的人不滿意。這我心裡就安穩了,我的主人不會輕易把我交給他們的。我起身走到趙李紅面前,舔她的腳面。她穿著拖鞋,她的腳面很容易就能舔著。我感覺就像在舔光滑的樺樹皮一樣,滋潤極了。趙李紅”咯咯”地笑著,癢得發抖地叫道:“來福,你怎麼學得這麼色/情了?”這兩年我常聽人說”色/情”這個詞,不懂它的含義,現在我明白了,用舌頭舔人就是”色/情”。我願意對趙李紅”色/情”,要是陳獸醫讓我對他”色/情”,我還不幹呢!

7

我又夢見梅主人了。她在夢裡只有一顆像太陽一樣又圓又大的頭,胳膊和腿都不見了,就像結的一顆大倭瓜一樣。可我一眼還是認出她來了,她笑眯眯地看著我,叫我”旋風”,一聽她這麼叫我,我就想偎到她腳下。可她只是一顆人頭,沒有腳。不過她的大耳環還在,那耳環一動不動的,想必梅主人去的那個地方沒有風。沒有風好啊,梅主人就不會咳嗽了,她著了風特別愛咳嗽。她一咳嗽,那副大耳環就晃來晃去的,跟人喝醉了酒似的。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梅主人不見了。夢就是這樣子,閉著眼睛時它來了,一睜眼睛它就沒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