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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城

吧!”小啞巴跟我講過鬼,他說人要是死了以後沒有昇天,就是入地見鬼去了。他說那些活著時沒做虧心事的人,死後就去天上了。我只見過鳥往天上飛,從來沒有見過人往天上飛,可見昇天的人少得可憐,死去的人大都”見鬼去了”。小啞巴還對我說過,下雨陰天的時候,太陽也在天上,可惜我們看不到。他說雲層的下面是雨,而上面是太陽。雲層下面陰,而上面卻晴朗。我看不到雲層上面的東西,也就不知道下雨時會不會有太陽。照我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事。

大財從魚市提著一網袋魚回來了。那魚有的還活著,尾巴一甩一甩的。他見我很舒服地趴在那裡曬太陽,就有些憤憤不平地說:“我還不如死了託生條狗呢,用不著這麼起早貪黑地幹活了!”大財最愛發牢騷,他一干活就不高興。可趙李紅說就是幹活的命”。大財順腳踹了我一下,我”哼”了一聲。大財就說:“你哼個屁!我踹你這是抬舉你呢!”他的話恰好被出門倒泔水的紅廚子聽見了,紅廚子說大財:“你欺負這老狗幹什麼?它再活還能活幾年?”大財說:“我踢它怎麼了?它在酒館就是吃閒飯的!”紅廚子說:“你跟它計較丟人不丟人?”大財嘆了口氣,說:“我對它夠好的了,我看它老是害冷,還想給它的窩裡鋪張氈子呢,可趙李紅不幹!”紅廚子笑了,對大財說:“快去刳魚吧,一會得把這魚過油,做魚段!”紅廚子提著滿桶的泔水晃晃悠悠地出去了。大門外有一個排水溝,是專門倒汙水的。酒館倒的汙水總是摻雜著油膩葷腥的東西,所以老是有貓在那出沒。大財進了灶房,紅廚子也很快提著空桶回來了。紅廚子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說:“唉,你真的是老了!人活到快二十歲時正年輕,你呢,卻要走到頭了!”

“走到頭”的意思我明白,就是”死”。我不怕死,我見過的死太多了。有人的死,豬的死,狗的死,雞的死,還有花和草的死。死算什麼!最平常的是蚊子和螞蟻的死。人走著走著路,就會把那些在路上爬著的螞蟻給踩死。螞蟻死得慢,它被踩扁了還抽動身子,看了很可憐。蚊子呢,別說是人愛拍死它們,就是牛馬也喜歡吃掉它們。也難怪要把它們弄死,它們叮住人就不放,而且專愛往人的臉上叮,不整死它們行麼?我咬死過老鼠,也踩死過蟲子。有一回我和小啞巴送小唱片去大煙坡,遇見一隻兔子,我捕住它,真想把它咬死帶給文醫生。可那兔子在我身下哆嗦個不停,還哀叫著,我不忍心了,就把它放了。它跑了幾步還回頭望我,它的眼睛像是含著淚,溼漉漉的。這之後,我有兩次在夢中見過這隻兔子,有一回夢見它給我作揖,還有一回夢見它採了幾隻野果放到我身邊。

拍電影的人中午一般不回來吃,紅廚子和白廚子就得忙活著給他們送飯。吃過早飯,就要給他們忙午飯了,那是幾十個人的飯,做起來不那麼容易。白廚子很喜歡去送飯,他說這樣能逛逛風景,開開眼界。白廚子和大財在酒館同住一個屋,那屋裡還有另外兩張床,一個是紅廚子的,他忙完午飯後會眯上一會兒,還有一張床是空的。有的時候客人多,灶房人手緊張的時候,趙李紅就會臨時僱一個人來,這張床就不是空的了。僱來的人乾的總是髒活兒,淘米擇菜、刷鍋倒泔水等等。白廚子喜歡欺負新來的人,就像欺負我一樣。

正想著白廚子,白廚子出來了。他這個時辰出來,是來迎送豆腐的。酒館每天都要買一板豆腐。送豆腐的是個胖女人,很愛笑。她家在金頂鎮一直是做豆腐的,反正從我知道她的時候起,她就做豆腐。她前些年有個男人,又矮又瘦的,一天到晚叼著煙抽,這男人去年下雪的一天死了。他死的時候我去看,他的兩個孩子戴著白帽子,扎著白腰帶,可這個做豆腐的女人卻什麼也沒戴。她也不像別的女人那樣拍著棺材號哭,她只是安靜地站在院子裡,呆呆地看著地上的雪。雪越下越大,她的腳被埋沒在雪裡,使她看上去就像缺了腳的人。她男人死後,她照樣做豆腐。做好了豆腐,她就套上驢車,拉著豆腐出去賣。她賣豆腐不喜歡去菜市場,而是走街串巷地吆喝。她的吆喝聲很響亮,遠遠就能聽到。

白廚子很樂意在買豆腐時和這個女人說話。人們都管她德水他媽”,她家的男孩叫德水,是個淘氣孩子,夏天時愛爬樹掏鳥窩,冬天時喜歡團了雪球打人和牲畜。他打人時專打背,而打牲畜時專打臉。有一回他把一個雪球砸在我眼睛上,我就吼叫著奔向他,張著大嘴,嚇得他拼命地跑回家,把大門給死死地關上。我在門外用爪子撓門時,聽到他喘得很厲害,看來他是害怕了。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往我臉上扔雪球了。而且,他一見我老是躲著走,大約怕我找他的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