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聲苦笑:“你只看到涼辭身體髮膚所受之苦,卻不知道,朕在這個位置所承受的打擊與殘酷更甚他百倍。
當年離王的壯烈犧牲和姨娘的以身殉情,你以為我只是遭受了親人驟然離世的悲痛,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那年才真正認識到這個世界的骯髒和冷酷,卻脫身不得,不得不接受命運的擺佈,滿懷悲憤地將自己的良知一筆一劃地鐫刻進這個墓碑裡。
那年,涼辭被送往天元國師處學藝,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羨慕!我巴不得我才是他,可以無憂無慮地長大,可以縱情山水一劍一騎何等瀟灑,可以肆無忌憚地喜歡自己中意的女子,任性張揚。
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當年離王的影子,而我,只能在寂寥的宮牆內,居高臨下俯視著一地的嬪妃,包括著你的六姐蘇青青,透過她們滿是脂粉,奴顏卑膝的臉,看到的卻是她們背後的家族,勢力,聽到的是她們為了爭寵上位,爾虞我詐,所使出的骯髒卑劣的手段......身心俱疲,連愛一個人的力氣都沒有。"
他愈說愈激動,完全沒有了適才的平淡和和緩。情緒激揚處,他闔了眸子,頸間的喉結上下滾動,沉默良久,方才淡然道:“朕,送你回去。”
睜開眼睛,眸中黯淡的霧氣消弭不見,重新恢復睿智果敢,精光內斂,滲著涼意。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平靜無波。自始至終,我一言未發。
天氣一日比一日燥熱起來,白天響晴,夜裡悶熱。義母說,那是在醞釀一場大的暴風驟雨。
七月犯織女,不利婚嫁。青茵與嚴三的大婚之日定在了六月末。時間有些倉促,也不知道是嚴家著急,還是父親急於回江南。
兩人的大婚轟動了半個京城,與侯府權勢無關,而是因為父親為青茵置辦的嫁妝、田產、宅院、商鋪,豐厚得令人瞠目結舌。
蘇家的財勢如今已是風口浪尖,我相信這不可能是父親的本意,但也愛莫能助。
青茵是從侯爺府出嫁,三媒六聘,風風光光,一樣程式都沒有減。父親原本是覺得沒有顏面,想一切從簡,七姨娘不太願意,三番五次地鬧。早已被嚴三的貪得無厭折騰得七竅生煙的父親疲於應付,可能也是對青茵有所愧疚,不得不又一次做出讓步。
青茵與嚴三成親,同樣是給我下了請柬。縱然百般不情願,我想我也應該去一趟侯爺府。照例備下厚禮,打發小樣兒先去了藥鋪,自己與蘭兒一進一出打個照面便回。
幸好那日青茵成親的瑣事繁多,七姨娘和青綰都忙碌地穿梭在人群裡,疲於應酬,壓根沒有閒暇應付我,求之不得。
蘭兒帶著禮品,隨管事去了後院,徐夫人執意留我觀禮。
盛情難卻,我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安靜地吃茶,只等吉時一到,嚴三的花轎臨門,敲鑼打鼓地將青茵接走,我便告辭,今日還有提前約好的幾位病人等著我。
聽到身旁有幾位陌生的婦人竊竊私語:“這蘇家果真財大氣粗,嫁個女兒這樣大的排場,那嫁妝一眼望不到頭,光陪嫁的銀錠聽說就十幾擔,皇上嫁女也未必有這樣大方。”
“就是,嚴家那破落戶這下子可發了財了,簡直娶進門一尊財神爺。”
另一婦人不屑地撇撇嘴:“生米都煮成熟飯了,還能怎樣,只能倒貼著銀兩買個名聲唄。”
“嘁!都說蘇家的女兒多規矩,怎的做出這樣不知廉恥的事情?還天天相跟著招搖過市,讓人戳脊梁骨!”
先前感慨的婦人用胳膊肘搗了搗說話的那人:“小聲些,小心被人聽了去。蘇家如今可不得了,得罪不起,一個侯爺夫人,一個得寵昭儀,還有一個女兒住進了麒王府!”
“也是,聽說那子衿昭儀也專門遣了跟前的嬤嬤出宮來賀喜,可見在皇上跟前還是極得寵的,否則哪有這般榮耀?”
眾人議論的聲音便逐漸小了下去。
蘇家在京城親朋好友並不多,雖然有生意上來往的朋友,但是父親極好臉面,應該不會邀請。前來賀喜的賓客多是來巴結侯爺府的人,她們皆不識得我,議論起來肆無忌憚,毫不避忌。被我聽了個清楚明白。心裡忍不住苦笑兩聲。父親如此算作如願以償了吧?
一盞茶還未吃完,就聽到大門外鼓樂聲響起,鞭炮響得熱鬧,刺鼻的煙火的味道瀰漫進來。有頑童奔走相告:“新郎官來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喜娘懷裡抱著一隻大雁,將手裡的帕子揚得旋成了花,扯著嗓門笑得歡暢,一路吆喝著如水蛇一般扭進來:“有請新娘子上轎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