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內殿裡又只剩下她們兩個人的時候,桑枝仍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還是很亂,尤其是當發現自己對殺人這件事有近乎殘酷的冷漠時,就更心頭一陣陣冒寒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令她發抖的,不是她殺了人,而是她殺人之後的冷漠和平靜。可是綠鶯死的那一幕始終徘徊在她腦海裡,儘管雙手仍在發顫,但奇怪的是,她的心好似無波瀾。然而她又無比清楚,綠鶯曾對她有恩,綠鶯曾和她那麼好,這一切本不該被抹去,可如今卻好像都不曾發生過,因為她發現綠鶯的好帶著那麼惡毒的目的時,她自己心中也生出無比的惡,無比的恨。
她對殺人很平靜,心卻不知道為什麼在鼓譟不安。她木木地發著呆,忽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桑枝抬起頭,迎上素勒疼惜不已的目光,冰冷的心瞬間有了溫度,她溫溫地喚,“素勒……”
“桑枝姐姐……”素勒抱著她,滿目愛憐,她親吻桑枝的額頭,輕輕撫摸著桑枝的背安撫,“還記得你曾跟我說過什麼嗎?”
“什麼?”
素勒見她聲音低沉卻還是勉強擠出笑容來,愈發心疼的抱緊她,“你跟我說,讓我不要強撐。”說著在桑枝耳邊說,“桑枝姐姐,你讓我安心,讓我在你面前不用強撐,我能不能也讓你只做你自己?”
素勒聲音低低的像耳語,且聽得桑枝心中猛一悸,頓時鼻子就有點酸,她喃喃道,“素勒……”
“我不要你永遠強大,也不要你時時刻刻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桑枝姐姐,你不是神,你只是個女人。”素勒的聲音溫柔地能掐出水來,“你雖然很聰明,懂得也多,但這深宮不比其他,不管你再怎麼博學都不可能事事周全。有輸有贏,有做的好的,也有做的不好的,你不能指望自己事事都做好。”
又說,“你知道嗎,有這麼一種人,好紙上談兵,更好指手畫腳,批評別人頭頭是道,也從不去考慮他所批評的那個人所處的環境和自來所受的教化,不考慮人心,只會單薄的耍嘴皮子,就好像全天下只有他是最厲害的。看別人處處不好,尤其看到別人做的不好的,就更趾高氣揚高高在上的指責,可實際上,這種人往往是最沒用的。因為,只有真正能做事的人才能夠明白,無論做任何一件事都充滿著變數,也才能夠對別人有理解之同情。一件事做的不好,為什麼做的不好,那個人為什麼這樣做?換成自己,自己會怎麼做?處在同樣的情景下,自己是不是能做的更好?或者會不會其實更糟糕?又為什麼更好或是更糟?找出原因吸取教訓才是最重要的,可實際上,更多的人只是空泛無用的指責,以旁觀者的立場高高在上發洩情緒,卻根本沒有觸及到真正重要的部分。更不會去想這件事做的不好,是不是就不可原諒,就只會一味淺薄的指責到底。宮裡這種人很多,尤其在宮女裡,可你不一樣,你從來不去指責別人。桑枝姐姐,這是一開始最讓我欣賞你的地方。”
“太多人不識人心,太多人自以為是。可你不是,你試圖去理解人心。但,桑枝姐姐,沒有人能完全看透人心。別說你,哪怕是我,甚至皇上、太后,都不可能完全有把握握住人心。我們這些宮裡的上位者,每天每時每刻想的都是如何看透別人的心而又如何讓別人看不透自己,每天都像揹負著一座山一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力求每一步都不能走錯。可是桑枝姐姐,你知道嗎,我喜歡你有時候的笨拙,我喜歡你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我喜歡你一知半解的懵懂,我不想讓你太瞭解這裡。我知道的,我不想也讓你全知道。因為,那些東西我自己都不想知道。你讓我知道活著有多好,你讓我發現原來人可以這麼美。”
“前陣子,蔡嬤嬤跟我說蘭秀的事,她跟我說完的時候,我幾乎是……”素勒苦笑一聲,“下意識地懷疑你會不會像蘭秀一樣。對不起。我為此輾轉難眠,想了許多天,想到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的莽撞,以及後來你所有的與眾不同,我想,蘭秀是蘭秀,你是你。你不會。想通這一點的時候,我差點開心得哭起來。你可能不會理解,對我來說,這樣全然地信任一個人是多麼不可思議。可是,桑枝姐姐,你做到了呀,你讓我信任你,比相信我自己還相信你。”素勒埋頭在桑枝頸窩,“原來信任一個人的感覺這樣好,真好,真好。可是,我也想自己能讓你這樣信賴我。”
桑枝靜靜聽著,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她的心都滾燙起來,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抱住素勒。
素勒又說,“就像我在你面前,能開心的像個孩子,桑枝姐姐,你也可以在我這裡,像個孩子一樣啊。你太累了,你勉強自己做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