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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在他的心裡如意從來都不是一個寵物,一隻忠犬,一件工具。她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是他在這個亂世裡唯一的、僅剩的支柱。他們相互支援、陪伴,相依為命。

可忽然之間,這一切就都被摧毀了。他從小到大從未懷疑過的東西被證明是虛假。他再度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生而自負,而幼時早慧令他過早涉足功利冷漠的現實。儘管有徐思和如意的陪伴,他也從她們身上學會了守護和關愛,可這些品質其實只針對他的親人。他善於權衡利與弊,卻並不那麼在意善於惡。約束他的唯一的道德準則,也不過是他阿孃和阿姐可能會因此而歡喜、悲傷、憤怒、痛苦……本質上他還沒來得及學會用柔軟的心溫暖的看待世界,他還不懂得如何以誠懇之心善待他人。

他不知該如何面對一個忽然就變成陌生人的如意。

但眼下並不是為此踟躇的時機,他們還在逃亡之中。

他鬆開了錢氏。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殺這個人——她是一個老婦人,並且她曾給如意療傷。

他正打算將錢氏綁起來,卻聽錢氏問道,“老身的外孫呢?貴人您沒——”

隨即她看到了二郎身上的血漬和空洞、麻木的目光。

“阿,阿奴他……”錢氏忽然明白了什麼,倏的便悲憤的暴起,向二郎撲去。

二郎下意識的抬手招架,便見那婦人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他手中匕首,正刺入她胸口。

二郎從滿身血汙的灶房裡出來,外間天色向晚。

不知何時夕陽破開了密雲,自西邊天際洞入溫暖的餘光。那天邊裂開的烏雲鑲了金光,輝煌燦爛,宛若佛光聖蹟。

他瞧見井旁木桶裡尚有清水,便跪蹲在木桶旁,潑著水洗手。

他手上滿是凍瘡,紅腫笨拙。那血汙染在指縫中,只是洗不去。他煩躁的將木桶一把推倒。

該離開了,他想。

就算他再心腸如冰,也無法安穩淡漠的和兩個被他親手殺死的人同處一室,渡過這個夜晚。

可是如意傷後失血,還在屋裡昏睡。他不可能總是帶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逃亡,太累贅了,他麻木的想。

隨後他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

有人急促粗魯的敲響了外門,“快開門!”

二郎身上便一僵,如墮冰窟——是追兵。

他該立刻去尋後門逃走。

丟棄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女人是那麼的容易。

原本這女人存在和被養大的目的,就在於有一天她能為了他毫不猶豫的犧牲一切。她只是個寵物、工具、死士。她所有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被他使用。

……

可是他只是挪不動腳步,待他終於抬步,卻是往如意沉睡的裡屋奔去——

他衝進屋裡,將如意從床上抱起來。隨即用力的撞開稍間的門——裡頭堆放著些無用的雜物,他便在那雜物間裡想為如意尋一處藏身的地方。

——這房子的佈局一目瞭然,以他的力氣不可能揹著如意從院牆翻出去。而井口太窄,也壓根藏不下他們。

他唯有將如意暫且藏在室內,而後出去引開追兵。如此,追兵也許會漏掉如意。

很奇怪的,在這一刻他心裡卻相當的冷靜。他只是略微後悔早些年沒有聽如意的話好好習武。若不是他武藝粗疏,今日也許就不會墮馬,也就不用如意折返回來將馬讓給他,如意也就不用傷成這般模樣。此刻他們姐弟說不定早就逃至慈湖,脫離李斛的控制範圍了。

他想,不知他阿孃是否已告訴李斛,如意是李斛的骨肉。若果真如此,如意落到李斛手裡應該還有活路吧。

只要他咬緊了不說,誰會知道她其實不是?

可是——他不願意。

他無論如何——哪怕如意會因此喪失最後的活路,也不願意如意和他的仇敵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外頭士兵比他預想中更早的撞開了院門,蜂擁進來。

他抱著如意,最終沒能來得及給他們找到一條出路。

但很快便有個人排開士兵上前,一身鐵甲著鏽,待看清確實是他之後,便普通跪倒在他的面前,“末將救援來遲,請殿下贖罪。”

——那是他府中長史王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