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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上)

天和六年五月,徐儀自東吳出發,率軍直逼建康城。

便如山崩河落一般,天下的局勢在旦夕之間鉅變。

義興一戰,叛軍雖不至於精銳喪盡,但也不啻半邊臂膀被砍。而另一半主力被蕭懷朔拖在姑孰戰場上,建康城並無精兵強將把守,究竟能在徐儀的攻勢下持續多久,沒人敢斷言。

一旦徐儀拿下建康,從叛軍手中將天子救出,李斛辛苦經營的局勢就將喪失殆盡了。

攻守易位,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李斛究竟要如何應對眼下局面,究竟還能不能再度搏出生天、逆轉局勢。

連張賁也忍不住要問徐儀,“你說李斛下一步會怎麼走?”

日暮駐軍,隨軍的大夫剛把煎好的湯藥和做藥引子的黃酒端進來,滿屋子都是刺鼻的酒和草藥味。徐儀嗅到這味道也不由皺眉,但還是接過藥碗來,屏息一飲而盡。這才答道,“不知道,李斛不是常人,不可用常理揣摩。”

張賁想了想,覺得徐儀說的還真不錯——尋常人哪有“死”了二十年還能在捲土重來顛覆乾坤的?李斛的忍性,不死不休的狠性,逆天改命的狂性,都不是正常人能有的。

“但是這種局面下,能破局的招數也不多了——換成將軍您,會怎麼做?”

徐儀喝完草藥,忍不住又去活動胳膊,唬得大夫趕緊阻止“您悠著點兒”,也不管徐儀聽不聽,又一行嘟囔“外頭看著痊癒了,裡面卻還沒長好。傷口這要裂開了,再癒合可就沒這麼穩妥了……讓您靜養您不聽,等老了後可有罪受了……”徐儀只回他一個溫和的笑。

待大夫一行叮嚀完畢,離開了帳子,徐儀見張賁還瞪著眼睛等回答,才又道,“兵法上,建康城是必救之地。”

“要回救?”

“但兩軍對陣,哪裡容得他說走就走。”他若敢在此刻將後背亮給眼前敵人,不要說能否回救,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問題。

張賁心有慼慼焉,“是啊!所以到底怎麼做才好?”

徐儀道,“這是李斛的難題,倒不必我們來替他憂心。”張賁當然不肯讓他敷衍過去,還待再問,徐儀已自語般說道,“不過,若換成我……橫豎建康城已救不得了,還不如背水一戰、以帥易帥。”

張賁頓了片刻,才道,“以帥易帥?”

“嗯,”徐儀面容平淡,彷彿適才所說不過是平易之語,不值得深思,“丟掉建康又如何?建康城本來就不是他的。可臨川王是天下平叛的赤幟,是他的死敵。臨川王在一日,李斛就一日不得安寧。只要能擊敗臨川王,他勢必再度聲威大震。到時候就算讓我拿下建康又如何。憑我的資歷和地位,莫非能震懾住局面,聚攏住人心嗎?天下還不是由得他來去自如?”

張賁沉吟片刻,道,“……將軍也不可妄自菲薄。”

徐儀聽他語氣不同尋常,不由抬眼望去。見他若有所想,便道,“倒不是我妄自菲薄。何況,”他笑道,“縱然李斛拼盡全力又如何?他打不贏臨川王。恐怕在我們奪下建康之前,李斛就已經授首伏誅了。”

張賁這才回過神來,愣了一愣,笑道,“是啊。”

但那前景過於誘人了,就算明知不太可能,但張賁還是忍不住想,若臨川王戰死,而他們搶先攻入建康,解救了天子,一切會如何?

權力的滋味多麼難以抗拒,古時名將顯宦又有幾人能做到淡然處之?也就只有徐儀這樣的真名士,面對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談論起來才會面不改色心不動。

但張賁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也就想象了那麼一會兒,便拋之腦後了。

他只是不由又想起臨行前琉璃的叮嚀——這個小姑娘雖比旁人反應都慢半拍,但只要給她時間,該想到的她還是都能想到——那時他和徐儀都在場,但琉璃不是對他,而是對徐儀說,“我哥哥他是個好人,就只是太沒志氣也太沒本事了。經歷了這麼一場大難,想必他也該知道自己的斤兩。能平安當個樵夫漁翁,也會覺著喜樂吧。”她咬了嘴唇,說,“看在我們一道經生歷死的交情上,就給他這麼個機會吧。”

就連琉璃也知道,這次大難平定之後,臨川王必定不會再滿足於只做臨川王——也不止是臨川王,任何人能一力平定這場叛亂,大約都不會安份的當一個忠臣。只不過臨川王要取而代之,比旁人都更名正言順罷了。

而他們這一行人,徐儀是臨川王的表哥,天生就是臨川王一黨。張賁固然是蕭懷猷的表哥,但偏偏只有在臨川王帳下才能發揮自己的才智。他也是臨川王一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