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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六章:長安城外聽雷聲

死亡只是剎那。

但它真正來臨的最後一刻,時間像是被拉成了絲,無限綿長。

季洛陽太多次回憶過自己的一生。

回憶對於他而言是風光無限的慘澹,是精彩絕倫的平庸。他不願再想。

湛宮切開他的脖頸時,似也有鋒芒在心中生出,那是雪一樣的線,扎破了最深處的漆黑之障,抵達了他坐照自觀時也不可企及的心靈至深處……

他看到了一隻眼睛,一隻來自深海,來自上古的眼睛。

它寄生在一個龐大無邊的模湖軀殼上,臃腫,萎靡,褶皺,極盡一切醜陋形容。

這種醜陋中,又透著一絲詩性,獨屬於神的詩性。

這是來自冰洋的最深處海底囚籠的凝視。

他知道,這是賜予他鑰匙的神明。

過去,他很想知道,為何神明會將這份能力賜予給他,又為何沒有真正改變他的命運。

但他沒有發問,因為他聽到了聲音。

像是歌聲,每一個悠揚的音節都透著詭異。

許多個夜晚,季洛陽都在夢境中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他聽不懂,但固執地認為這是神明的指引,直到今天,他終於聽懂了。

這首歌的意義就是死亡。

他只是承載鑰匙的容器而已,在即將死亡的這一刻,神明才自世界的彼端,投來了倉促的一眼。

死亡的詠歎動人美妙,他聆聽古老的呼喚入眠。

天邊,殘陽如血。

湛宮像是吹過髮絲的風。

長安城下,曾經的天下第三已成了一具分離的屍首,他的能力是鑰匙,可命運卻給他開了玩笑,讓他倒在了一扇虛假的門前。

林守溪振去了劍上的血,看著牆上的門,皺起眉。

同時。

門下,似屍蟲死而不僵,季洛陽斷成兩截的身軀忽然開始抽搐。

林守溪知道,這絕不是什麼死而復生,而是寄生在他體內的鑰匙知覺到母體的死亡,準備逃逸。

季洛陽衣裳碎裂,肌肉緊實的胸口紙燈籠般被刺破,一個柔軟的頭從中冒出,模樣竟像是蚯引,它開始汲取這副身體殘存的生機,很快,季洛陽的身軀被吸乾,變得乾癟,同時,這蚯引般的東西在飲飽血肉後開始暴漲,竟變成了圓球似的模樣。

它從季洛陽的屍體裡彈跳出來。

它沒有眼睛,但看到了牆壁上繪畫的門。

‘鑰匙’發出了一個沉悶的音節。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這個音節之後,這扇僅僅是畫在牆壁上的門竟似變為了真實,它緩緩地開啟了,門的背後,長安繁華,街道市坊一目瞭然。

“攔住它!”

有人疾聲大喝,竟是司暮雪,她正與行雨角力,無法抽身。

鑰匙已在門前,稍縱即逝,誰能攔截?

門的後面,隱約傳來了一記嬰兒的啼哭聲,鑰匙循著哭聲奔躍而去。

然後,它靜止了。

一股力量吸附住了它。

鑰匙發出一聲怪叫,回身望去。

只見林守溪已將湛宮插回了鞘中,此刻手中所持的,赫然是一個光芒璀璨的金缽!

金缽可以吸取人體內的靈根,當初,行雨向她姐姐藉此寶物,就是為了對付林守溪。

今日,林守溪將收繳的金缽取出,一道明亮的光束從缽口射出,罩住了鑰匙,鑰匙不僅無法動彈,片刻後,它還被這束金光拖拽回了缽內!

這個擁有鑰匙能力的怪蟲,竟也是靈根!

鑰匙收入金缽之中,消失不見。

城牆上的門合攏,重新變回了一幅畫。

林守溪還未來得及欣喜,耳後,滾滾雷鳴再度炸響。

天空中籠罩的劫雲還未散去,它浩浩狂風中翻滾不休,像是一幅晦暗的長卷,雲層中游走的森然雷電像是一條條吞吐天運的真蟒,它們蜿蜒折動,似畫上金繡,聲震九霄,驚耀寰宇,其勢之浩不似是對逆命凡人的降災,更像是要直接毀滅一整座古老城池。

小禾站在劫雷之下,烏色的衣裳在風中翻舞,皓白足腕邊的枯黃秋草被風扯淨,雪白長髮耀如烈火。

林守溪回眸望去,看著劫雷當空下少女嬌小的身影,心絃顫動。

不知不覺間,他已與小禾分別半月,今日,他重新見到這張清美絕倫的臉,懸著的心終於落定。

劫雷噼落之時,林守溪已收起金缽,對著鐵城般的黑雲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