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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面是五六個光頭,穿著短皮夾克和金屬鞋頭,他們看過來的時候,陪我們的留學生突然轉過身去,臉色蒼白。他曾受過光頭黨圍攻,如果不是一對老夫婦喝止,“必死無疑”。誰也不說話了,緊緊握住手提箱拉桿,不遠處,警察揹著手撈一把瓜子閒看著。

第二天我出門,找不到計程車,攔住了一輛破拉達,開起來像犁地一樣。頭髮蓬蓬亂的司機聽著重金屬音樂,能講一點英文,嘮叨著“還是共產黨時代好,有面包吃”。

他猛地一個急轉彎,搶在一個大公車前面。

“知道嗎?彼得堡每個星期都有有錢人被暗殺。”他看了看我的表情,一笑,露只金牙,“哈,上次那個殺手,只殺人,十五萬美金,一點都沒動。”

他讚賞地揮一下手:“就是要跟這幫資本家幹到底!”

我有點理解了Ann的想法——個世界如果只按強弱黑白兩分,它很有可能只是一個立方體,你把它推倒,另一面朝上,原狀存在。

二〇〇九年四月,我去重慶調查。一塊土地拍賣,三年不決,工廠因此停產,一些工人寫信給我們希望報道,信上按著很多紅指印,給我很深的印象。

此事的關鍵人物叫陳坤志,他被指證操縱土地拍賣。

“他有槍,指著人的頭讓人籤協議。”有人說。這人自稱被他拘禁過,人證物證都有。領導知道採訪有危險,讓我們把手機都換掉,用一次性的卡,說:“不採訪他,節目能成立麼?”

“基本的證據夠了。”編導劍鋒說。

“那不採也成,安全第一。”領導說。

其他採訪結束,夠用了,行李裝上了車,飛機過幾個小時起飛,我們幾個在賓館坐著,面面相覷,都知道對方心裡的話:“採不採陳坤志?”

不採節目也能成立,但是個新聞人,都放不下。

“那就電話採訪吧,採完走劍鋒說:……

四點鐘,我打了他電話,沒有通,我和同事們對視了一下,鬆了口氣,又有點失望:

再撥一遍吧。

嘟的一聲響,非常清晰的“喂”。

“我是中央臺的記者,採訪土地拍賣的事情,想聽聽你的解釋。”

“我在打高爾夫。”他說。

“能見見你麼?”我認為他肯定直接掛掉或者說沒空。那樣我們就可以輕鬆趕路了,在機場還來得及吃碗米粉。

結果他說“來吧”。

很多人都會奇怪,為什麼那麼多這樣的人居然會接受電視採訪,“60分鐘”的記者華萊士說過一句話:“因為所有你認為的壞蛋在心裡都不認為自己錯了。”

採訪時,他幾乎是得意洋洋地承認了所有的事實,包括操縱拍賣,收了一千七百多萬中介費用,但“操縱拍賣”在他看來是一次正當勞動,他甚至自覺有道德感,因為做到了“對出錢的人負責”。至於那些被他拘禁要挾的人,他認為都是想從中多撈一把的膿包,而他拯救了整件事,所有想搞掉他的人只像“蒼蠅一樣嗡嗡嗡”,都得不了逞。

我們坐在巨大的穹形高爾夫球場邊上,他把我當成了一個英雄故事的聽眾,我懷疑他知不知道正在說出的話對自己意味著什麼。

“我問過律師了,我做的在法律上沒有任何問題”他歪著頭,臉上幾分得意之色。送我出門的時候,他已經沒有顧忌了:“我是公安大學畢業的,我就是要玩法律。”

在後來的調查和審判中,他被判處死緩。

但這事沒有完。陳坤志曾對我說過一句話:“這個事件中沒有人是正義的,別打著這個旗號,大家都是為了利益。”

我原以為,這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世界,分為被欺凌的弱者和使用暴力的劫掠者。對他提供的資訊進行印證後,我才發現,拍賣中被他劫掠的人有些確實不是單純的受害人,他們最初都是要從中牟利的,而且牟的都不是正常的利益,只不過,在叢林法則下,大魚吃小魚,最後被吃掉了。

那些向我們舉報的人領頭鬧事,把一個廠長趕下臺,焊上鐵門不讓廠子生產,私賣裝置分了一部分錢,不久又把另外一個廠長趕下臺,又分了一部分錢。等陳坤志把拍賣控制成交後,他們以暴力相抗,拒不交地,把廠房和荒地拆成一個個格子租出去,又是一筆錢,都是這十幾個人掌握了……這些人不是我出發前想象的受害工人階級,沒有群像,沒有長得一模一樣的窮苦人群體,只有一個一個訴求利益的人。

採訪的時候,各方人士都寫了遺書,認為自己將被黑幫分子所害,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