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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很長時間。”

戰爭結束四十年後,《朝日新聞》徵集這些信件,很多人寫信給他們希望停止,“我們正在極力將過去忘掉”,“翻舊賬沒有一點好處”。

《朝日新聞》的編輯說:“一個人忘掉過去可能有自我淨化的作用,但一個國家的歷史就不同了,儘量掩蓋,假裝這類事根本沒有發生過,難道我們民族的良知沒有損害麼?”

出版這本書的是美國人。“這樣的事情怎麼會發生?這些現在生活在和平中、守法的社會公民,怎麼會像野獸一樣行事?再看看我的國家,我自己那些總體上可稱為良善之輩的美國同胞,又怎麼與那些人——他們轟炸越南村莊,在驚懼中殘殺朝鮮難民——扯在一起?人們又怎麼能將那些聰明、好客、有著豐富想象力的中國人,與‘文革’中那些麻木的人們聯絡起來?”

他說:“這些應該是有著足夠道德良知的個體,為什麼會落人集體性的狂熱和盲從之中?每個民族或國家的人,不妨都這樣問問自己。”

對歷史說真話,就是對現實說真話。

這本書的最後,收錄了一封十七歲的高中學生小林範子的信。

“記得學校課本里是這樣講的:‘美國用原子彈轟炸廣島和長崎,戰爭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結束……特攻隊年輕計程車兵犧牲了他們的生命,戰爭毫無意義,因此我們再也不要發動戰爭。’但為什麼是我們,而不是發動戰爭的人在反省?我在閱讀了這個專欄之後,不再坐在教室裡被動地接受別人灌輸給我的東西了,而是主動地去了解。你們這些真正瞭解戰爭的人,請多告訴我們一些,你們有責任把你們知道的告訴我們,就像我們有責任去知道它,這樣,一代接一代,到我們向後代講述的時候,我們才確信自己能擔起這個責任。”

錢鋼日後去了香港,不再做新聞,轉向歷史,埋頭髮掘故紙堆裡的事,寫了一本書,託人帶給我一本。

其中有一個故事,是寫當年的《大公報》在國民黨治下,以“不黨、不賣、不私、不盲”立世,一紙風行。

恪守這八個字極不易,報紙因披露一九四二年河南數百萬人的大災荒觸怒蔣介石,曾被罰停刊三日,記者被捕。抗戰時報館被敵機炸燬後,把印刷機搬進山洞裡出報,困窘中仍然拒絕政府資助,被迫到鄉間收購手工紙,印刷質量令讀者忍無可忍,投書批評。報社頭版頭條刊發《緊縮發行啟事》道歉。寫到此處,錢鋼筆端有濃得要滴下來的感情:“誰聽過一家媒體對讀者有這樣的懇求?‘一,將閱讀之報轉贈親友閱讀;二,迄今為止單獨訂閱者,在可能情況下約集若干人聯合訂閱’……”

重壓常致人屈從或憤懣,但《大公報》主編張季鸞說大時代中的中國記者,要秉持公心與誠意,“隨聲附和是謂盲從;一知半解是謂盲信;感情衝動,不事詳求,是謂盲動;評詆激烈,昧於事實,是謂盲爭”。

他說,“不願陷於盲。”

錢鋼這本書叫作《舊聞記者》,他離群而去,在港大圖書館裡裹著厚大衣,閱讀數以萬計的微縮膠捲,寫下六十年前舊報紙裡的往事。他寫道:“研究新聞史的後人,會因為不是在報紙和電訊稿上,而是在歷史讀物上發現某些記者的名字而不無惋嘆,但他們終將意會的是,當曲折奔突的河流遇到沉沉壅蔽,改道是歷史的尋常,這也是一個新聞記者的職責,他似乎心有旁騖,‘改道’別出,但他根本未曾離開一名真正記者的信條。”

錢老師送這本書給我,我明白他當年讓我讀歷史的原因:“新舊之間沒有怨訟,唯有真與偽是大敵。”

第十三章 事實就是如此

二〇〇七年,陝西農民周正龍稱自己在一處山崖旁,拍到了野生華南虎,陝西省林業廳召開新聞釋出會展示這些老虎照片,宣佈已滅絕二十年的華南虎再現。

外界質疑很多,一些人覺得照片上褐紅色老虎太假,一動不動,兩眼圓瞪,呆呆地頂著大葉子,不像真的,但也只是狐疑,沒有定論。

我們開會,討論做不做此事。

有人說:“一張小破照片兒,有勁麼?做什麼呀?……找個第二落點吧。”第二落點,這是陳虻同志的常用語,意思是比別人高一個臺階想問題。我也犯愁:“找什麼落點呀?環境保護?生物多樣性?利益鏈條?……”

開完會第二天,老郝說,麻煩了,南院裡不管碰見誰,都問:“聽說你們要去做華南虎啦?哎那照片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管你的第二落點多漂亮,根本就繞不過去人的疑問:“真的,還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