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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這話沒頭沒腦,我也不知怎麼搭腔。

他說剛才在講課,有個人問他:“我們這工作,如果只是記錄一個人的生活,跟著他走,我們自己的人生會不會沒有意義啊?”

他生氣了:“他活著,他的存在要成了你表達思想的一個道具,他活著才沒有意義呢。別在生活裡找你想要的,要去感受生活裡發生的東西。”

他說:“別瞧不上服務這兩個字,描述複雜比評論簡單難多了。”

九六年他去日本考察時,曾與《朝日新聞》的人討論如何寫評論,對方說:“現在早過了我提供觀點讓別人讀的年代,我們只提供資訊,讓人們自己作是非對錯的判斷。”

我找到一本書,是《朝日新聞》從一九八六年開始徵集的讀者來信,記錄普通國民對於二戰的回憶。

第一封信是六十六歲的熊田雅男寫的,“有人質問,當初你們為什麼沒有反對戰爭?我想,是因為國民已經被教育得對‘上邊作出的決定’不抱懷疑。”當時還是少女的羽田廣子說:“我所知道的是日本人口增加,農村凋敝,甚至迫使和我一樣的少女賣身,讓我心痛不已。列強在離本國很遙遠的地方有很多殖民地,還有國際包圍圈的壓力,讓我這個小女孩也感到受到了欺侮,而五內如焚,不管是誰,都自然而然地認為只有戰爭才能解決問題。”

一九三八年,孩子們都要學習武士道,年滿七歲,就要穿著黑色制服,背誦當時的兒歌“和大哥哥並肩坐,我今天上學堂感謝士兵,感謝士兵,他們為國戰鬥,戰鬥為國”,向被放在大門口中心位置的天皇照片行鞠躬禮。歷史課和德育課根據天皇的《教育敕語》,“忠誠是最高的美德”。

當時小學三年級的古澤敦郎在信中回憶說:“市禮堂的柔道拳擊對抗賽,日本人與美國人對抗,從頭到尾,觀眾興奮不已,給柔道選手鼓勁,斥罵拳擊選手。最後,柔道選手取勝時,全場歡呼之聲鼎沸,接著放映電影,是‘滿洲事變’的戰鬥場面,我軍佔領敵方的地盤,升起太陽旗,觀眾使勁鼓掌。”

他說:“從小,我們對於日本在戰爭中獲勝,以及我們長大了就要當兵,沒有任何懷疑,為戰爭而生的日本人,就是這樣造就的。”

直到一九八六年,六十三歲的巖浪安男仍然認為:“為了我國的安定,必須絕對保證我國在包括‘滿洲國’在內的中國大陸的利益,如與英美妥協,等於將我國的未來聽任他們的安排。”

他說:“我是被這樣教導的,我也相信這一點。”

那麼,知識分子去了什麼地方?那些本來應該發出聲音和警示的人呢?

日軍人侵華北日漸深人時,東京大學的校長和理學院的教授曾反對日語對華教學計劃,“不要再為了日本的利益去妨害支那人的生活”,但“隨著‘跟上形勢’‘整肅學風’的聲音,自由派教授一個個被解職,或者沉默下去”。

一九二五年,《治安維持法》頒佈。警察面對“煽動”或是“不敬”,可以以極大的權力處置。一開始是不宣佈對軍隊與政府不利的訊息,後來發展為對軍隊和政府有利的訊息要大力宣傳。那些敢於堅持獨立性、發出不同聲音的報業成為受害者,一九三六年,暴徒襲擊《朝日新聞》,砸毀辦公室,記者因批評政府被騷擾和逮捕。

之後,大眾傳媒上盛行的,是有獎徵集軍歌,和“為飛機捐款”的新聞。

反對戰爭的人,被叫作“思想犯”和“非國民”。

在七十四歲的稻永仁的信裡,他記錄一個當年的小學教師,因為這個罪名而遭逮捕,又被作為現役兵扔進軍隊,老兵和下士官“眼神中帶著對知識分子的反感,因為他是思想犯,非國民,軍隊會默許對這個人的半公開的暴力行為”。

“他們先喊一聲‘摘下眼鏡’,接著鐵拳打得他鼻青臉腫,滿嘴的牙都東倒西歪,第二天早上喝醬湯也鑽心的疼。再來,釘著三十六顆大頭釘的軍鞋、棍棒、木槍都成了打人的工具。用棍棒毆打臀部時,老兵讓新兵‘間隔一字排開’,從頭打,打過一輪,解散,把他單獨留下,再打第二遍,連兩年兵齡的新兵也發瘋似的對他揮舞棍棒。

“那時部隊在靠近中蘇東部邊境的老黑山露營,是國境線,有計程車兵自殺了,有些人逃跑了,衛兵實彈上崗,他抱著短槍上崗時,也曾經有好幾次把槍口塞進嘴裡——但是,戰爭終究會結束,無論如何,也要看著和平和民主降臨這個國家,這個頑強的信念阻止他去死。”

在信的末尾,稻永仁說:“這個人就是我,時間是一九三八年,離戰爭結束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