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飄流在外,如今大限將至,身邊卻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報兄弟的情義……”伍次友一邊說著,一邊哆哆嗦嗦地從枕邊拿出一方硯臺來:“兄弟,這是一方雞血青玉硯,原是皇上……親賜給我的……你拿了去留在身邊,算是一點紀念吧。若有什麼難處,你可以到京城去,找到善撲營的總領魏東亭。他是我的好兄弟,也是皇上最寵信的侍衛。只要見了這方硯臺,他會照顧你的。”
“大哥,你不要說了,我永遠侍奉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
“哎…別說小孩子話,愚兄還有事拜託你呢。”
“大哥,你……你說吧,小弟無不從命。”
“我如有什麼不測,望兄弟設法找到家父,告訴他老人家,我沒有辜負他的教訓。此心此志,天日可鑑。”
此刻,李雨良心痛欲裂,竟不知說什麼好了。十幾年來,她手提三尺寶劍,縱橫江湖,從來都是要幹什麼便幹什麼,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就是手刃惡奴強賊,她也沒有眨過眼,寒過心,有時甚至不自覺地忘掉了自己的女兒之身。可是,自從見到了伍次友,她的心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先生學識淵博,人品高尚,心地善良忠厚,待人熱情誠懇,普天之下,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好人呢?去年,在安慶府,由於自己的頑皮疏忽,使先生險遭危難。這大半年,他們三人朝夕相處,患難與共。有好幾次,雨良差點把自己的真面目說出來,可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她知道,先生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學生龍兒,是已經出家為尼的蘇麻喇姑。自己是為了撮合他們才下山的,怎麼能生出非分之想呢?此刻,聽先生說出這些話,不由得淚如雨下。她強自壓抑著悲痛,抽泣著說:“先生只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做什麼?雨良我哪怕上天入地,也要想辦法,治好你的病。”
“用不著了。生死有命,豈是人力可為?只有一事,索繞我心頭已經多時了,你若知道,務必告訴我……”
“什麼事?”
“雲娘是誰?”
雲娘是誰,連青猴子也不知道。房子裡沉寂下來,半晌,雨良突然啜泣起來,抽咽著說道:“不瞞先生,我就是雲娘……是個女……的”
伍次友睜大了眼睛,看著雲娘,舒了一口氣,嘆道:“我明白了……‘雲’字和‘娘’字你各取了一半……噢,你為什麼要來自討這個苦吃呢?”
“先生說得很對,不過說來話長了。你如今身體不好,且安心靜養,等好些了,我一定從頭告訴你。”見伍次友閉目點頭,雲娘強忍著淚回到自己的屋裡。
這一夜雲娘不能安然入睡了。她想起了下山前師兄的話。當時雲娘為了翠姑之事,責怪師兄,可是,胡宮山卻說她年紀太小,不懂得人間複雜的感情糾葛。果然是讓師兄說中了,在不知不覺中,她自己也陷進了感情的羅網,而且也在三綱五常、倫理道德之中掙扎了!如今,先生重病在身,又識破了自己的女兒面目,今後,還怎麼在一塊相處呢?
天剛破曉,雲娘惦記著伍次友的病,草草梳洗了一下,便要進城去請醫生。剛出門,就碰見一個生著幹黃臉、三角眼、斜八字掃帚眉的異常醜陋之人,啊,是師兄來了。好了,好了,伍先生有救了!她含笑喊了一聲:“師兄,你來了!我正盼著你哪!”一句話沒說完,眼淚就像斷線珠子似地滾落了下來。
“哎,師妹,哭什麼?江湖上,誰不知你嫉惡如仇,心硬手狠,怎麼還像個小姑娘呢。伍先生好嗎,他還在這裡嗎?”
“師兄,我就是為伍先生才哭啊,你進去看看吧,他……”
“啊?他怎麼啦?快帶我進去!”
昨天晚上,安排了自己的後事,弄清了李雲孃的廬山真面目,伍次友一無牽掛,竟然退了熱度,睡了一個好覺。可是,清晨,卻又發起了熱症。胡宮山他們進來時,伍次友已處在昏迷之中,嘴裡不停他說著胡話。胡宮山連忙走到床前,為他切脈。本來就醜陋的臉,因為緊張和專注,變得極難看。站在一旁的李雲娘見師兄沉著臉一言不發,又是一陣難過:“師兄,你一定得想辦法救活伍先生啊,師妹我求求您了!”
“哎,不要這樣說,伍先生也是我的老朋友嘛。他的病是不輕啊,讓兗州城裡這些庸醫給耽擱了。不過,現在還不能說沒救了。”
胡宮山走到桌旁,提起筆來,沉思著開了一個藥方:“師妹,派你的小猴子快去抓藥。我再幫伍先生一把。”說著走回床前,掀開伍次友身上的被子,順著他身上經絡穴道,為他推血過宮,逼出五臟六腑的鬱結之氣。李雲娘知道,這不但要有極高的醫術,還要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