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心中一驚。哎!你老人家不是要攆我走嗎?怎麼又怪我呢?可這話他不敢出口,只好說:“兒臣想進裡面去給母妃請安。”
“那好,你去吧。”康熙呆呆地望著出門遠去的老八,長嘆一聲說:“唉!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深,此人太可怕了。傳旨,啟駕到暢春園去。”
一輛特大的騾車,載著病骨支離的皇上,轟轟隆隆地走在通往暢春園的御道上。張廷玉和馬齊半跪半坐地侍候在一旁。康熙躺在車中,隔著車窗,向外眺望。陽春天氣,永珍更新,秀麥吐穗,萊花正黃,翠柳如煙,百鳥爭鳴,好一派明媚的春光啊!可惜的是,朕沒福享受了。再往遠處看,在一片蒼松翠柏的掩映下,白雲觀隱隱可見,那正是朕少年時讀書的地方。在白雲觀的南邊,該是那個酒店山沽齋了吧,多麼想再去看看哪!一想起高士奇那句“一年風險”之後還有“十年聖壽”的話,康熙心中不覺慘然。一年,一年,要緊的是這個“一年風險”啊!朕心中想的事能辦完嗎?
車駕到暢春園門口時,方苞流著眼淚在園門口跪接聖駕:“皇上回來了,臣方苞恭迎陛下。聖上有旨,不讓臣到紫禁城去。這些天把臣思念壞了……”說著,竟然伏地大哭起來…
康熙示意讓張廷玉掀開轎簾子。張廷玉卻先順手替康熙擦了一下嘴角上流出來的口水,康熙吃力地說:“方苞,快起來,不要這樣。朕剛好一點,你不要讓朕難過。從今日起,窮廬改做朕的寢宮,咱們還有好多事要辦呢。”
車駕過了澹寧居,前邊便只有小路了,不能行車。太監們連忙抬了一頂大轎來,將康熙抱了上去,穿花度柳,來到窮廬門前。馬齊沒來過這裡,一直存著一種神秘的感覺。他正想跟著大轎進去,卻聽康熙說:
“送君千里,終需一別。馬齊、廷玉,你們到此留步吧。方苞,你隨朕進來。”
張廷玉和馬齊被擋駕了。抬轎的太監也被窮廬的啞巴太監替換了。他們接過大轎,把康熙抬進了窮廬,安置皇上在炕上躺好,也退了下去。方苞來到炕前,強忍心頭的悲痛說:
“皇上,這些天把臣嚇壞了,也急壞了。幾年來,皇上口述的治世格言,都在臣的手中,卻沒有說繼位之人。萬一……可怎麼向外臣交代呢。”
康熙心事沉重地說:“唉!朕就是惦記著這件事兒、才匆匆忙忙地又回到暢春園來的。你,你把那東西都取出來吧。”
方苞聽命,來到一座自鳴鐘前,一按機關,大鐘移位,露出了一個貼金的大櫃子。方苞小心翼翼地開啟櫃子,把幾年來記錄的遺詔文稿捧了出來。好傢伙,足有一尺多厚,連康熙都吃驚了。方苞把這些文稿放在炕頭。康熙輕輕地翻著,看著。說是草稿,其實都已經過方苞工整地抄寫,張廷玉分門別類地歸檔。而且,每冊下面,都加蓋了康熙隨身攜帶的、只在密詔上使用的“體元主人”的印璽,以作憑證。這,已經是一部完整的大書了。
方苞在一旁小心地說:“萬歲,這部書囊括了皇上一生的光輝業績。臣以為應當起個名字——嗯,稱作《聖文神武記》,不知可好。”
康熙慘淡地一笑:“哦——把那個‘神’字去掉,叫‘聖文聖武’好了。自己把自己叫成神,後世又當怎樣評價呢?方苞,你今日就依著這部書,為朕正式地起草遺詔。這遺詔不要太長,可也不能短了,有兩萬來字也就行了。”
“是,臣斗膽請旨,皇上心中內定的繼承人,要不要寫進去?”
康熙似乎是沒聽見這句問話,又似乎是不想說這個題目,卻突然問了一聲:“哎,方苞,你在這窮廬裡,待了多長時間了?”
“回聖上,臣在這裡三年多了。”
康熙感慨萬端地說:“唉,把個一代鴻儒,留在這裡,形同囚禁,朕對不起你呀,你,你願意出去做官嗎?”
方苞連聲推辭:“不不不,陛下對臣如此信任、重託,臣怎敢有非分之想?說心裡話,臣能侍候皇上天年,心願已足,不想當官。當此主憂國疑之時,臣不敢離開皇上一步。”
康熙沉著地說:“不,主憂是真,國疑則未必。這些年來,皇子阿哥們為爭皇位,眼睛都紅了。連朕都害怕自己不能見容於子孫,怎麼不為你們擔心呢?為萬世江山想,也得仔細地挑一個放心的繼位之人哪!”
方苞明白了:皇上還是老主意,不到火候不揭鍋。他說:“皇上,今兒夠累的了,請歇一會兒吧。”
康熙卻另有心事:“不,你把李德全和邢年叫來。”
“是。”
李德全和邢年進來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