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常想:“在世之日,小女公子由我照護,自是無憂無慮。若現在讓兄妹二人熟識,生些感情,他日我死之後,倒亦有個照應。因此他允許夕霧去小女公子所居的南廂房,而禁止其進紫姬及侍女們居處。源氏子女不多,故也甚為關懷夕霧。加之其心地敦厚,質樸誠懇,源氏對他非常放心。小女公子時年八歲,猶喜調弄玩偶。那模樣令夕霧憶起當年與雲居雁玩耍的情景,遂熱心幫其招玩偶的房間,心中難免沮喪。然記憶終歸記憶。倘他遇到年貌相仿的女子,夕霧也偶爾與之調情,但皆逢場作戲,斷不會當真!惟鍾情於雲居雁。如今誰願早日升官進爵,脫掉這低賤綠袍,向雲居雁求婚。原本倘他懇求不止、強欲成親,內大臣亦可讓步。然其定要內大臣自悟,向其道歉。因此只將熾熱之情隱忍於心,決然不露一絲跡象。連雲居雁諸兄柏木等亦覺夕霧態度冷淡。柏木右中將傾心於玉髦,但除卻小侍女見子之外,無人相幫於他,遂求助於夕霧。然兩人關係,與父輩當年一樣,甚為僵化。因此夕霧冷漠道:”別人之事,與我無關。“
內大臣膝下男兒不少,皆為後房眾多姬妾所生。也都已按其生母身份及本人品質,賜予地位和官爵,各自稱心決意。但女兒卻甚少,長女弘徽殿女御入主後宮未成,次女雲居雁入官也未遂,皆令內大臣惋惜不已。而對夕顏的女兒,亦念念木忘。他想:“我可愛的女兒,隨那輕薄母親古無蹤跡。不知現在如何?但願其母略解事理,勿與人言乃我之女兒。無論怎樣,萬望她能帶女兒歸來。”遂對諸公子道:“如有人自說是我之女,務必帶來。當年我任情而動,犯有諸多懊悔之事。其中一出眾女子,與我相好之日,生下一女。後因一念之差,離我而去,母子現不知身居何方。我家女兒本已稀罕,又失去此女,甚為憾事。”如此時常言及,當然亦有忘懷之時。但每每見別人為女兒操勞之時,內大臣便覺頗多煩惱。不勝悲傷。一日他做了一夢,便宣召一高明解夢人辨析,那人道:“大人恐有一失散多年的公子或小姐,現寄人籬下,不久將有訊息。”內大臣道:“女子寄人籬下,不知吉凶如何。”此刻他又想起玉置,更覺思念不已。
第二十六章 常夏
酷暑六月,驕陽似火。一日,夕霧中將陪侍源氏於六條院東邊的釣殿中納涼。殿上諸多親信侍候於旁,忙著調製桂川進呈的站魚及賀茂川產的蹲魚為午膳。內大臣家幾位公子正前來造訪夕霧。源氏道:“來得正是時候,我閒寂無聊,正準備打統呢!”遂命人端上涼水泡飯,斟上美酒,特地叫來冰水解暑。席間談笑風生,甚為熱鬧。雖碧空無雲,赤日炎炎,然涼風徐徐,亦頗感愜意。不覺已迴盪西山,鳴蟬擾耳,苦熱難耐。源氏便道:“這般酷熱,水亦毫無用處,我也顧不得禮節了!”遂躺下。又道:“此時,已無絲竹之興。然而終目無所事事,亦苦悶不堪。那些官中侍者,仍繫帶緊扣,真不知如何抵擋。我們於此隨心所欲,倒頗自在。然多日不理世事,彷彿已為老翁,且講些近時世事與新奇傳聞吧!”但一時半晌如何找得新奇之事,眾人惟默不作聲,畢恭畢敬。
氣氛有些沉悶,源氏便問內大臣之子養少將道:“聽人傳言,你父內大臣最近正悉。心教養一外邊窮人之女。確如此麼,”養少將答道:“是的,但亦並非盡如世人所說。只因春上家父曾做一異夢,解夢人稱有子女在外。此事傳出,遂有一女子來投,自稱為我父之女。兄長柏木中將聞知,便去查訪。真假與否,尚待核實,我亦不甚清楚。孰料世人竟當作珍聞趣事而傳述。此事於我父親亦有損美譽了。”源氏證實確有其事後,又微笑道:“你父親子女眾多,還嫌不夠,去尋這麼一隻離群之雁,也末免過於貪心裡。我家子女甚少,倒頗想此等人來投靠哩。如今那女子投靠你父,想必亦有些因緣。你父當年,甚是風流多情,隨處留香。即便一輪明月,於那汙濁的水裡,怎得清晰!”一向不苟言笑的夕霧,深知內大臣這女兒近江君極為一般,見父親這般比喻,也禁不住笑了。源氏玩笑道:“夕霧啊,不如你將這落葉拾了吧。折取同根之枝,聊以慰懷,也勝過遭人拒絕、受人恥笑呢?”
原來,源氏與內大臣表面雖親睦,卻為夕霧與雲居雁婚事負氣已久,夕霧甚為失意。故而道出這番譏諷之言,以便少將傳與內大臣,氣氣他。轉念又想道:“內大臣為人直爽,善惡分明。若知美麗的玉望藏於我處,不知要如何恨我了。我且不露聲色,待時機成熟,將玉堂突然送去。她姣好的容貌定會引起他重視並悉心教養。”其時夜風習習,涼爽宜人,眾人流連忘返。源氏道:“與你們一同納涼,真是愜意,只怕我這年歲會惹你們生厭。”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