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還在人世,公子對她的寵愛不知何等深呢。雖木能與高貴的紫夫人同列,恐也是六條院中人了。“如此一想,更覺悲傷。又加上夕顏的女兒玉髦,寄養於西京夕顏乳母家裡,音訊全無。右近一直將夕顏暴死之事深藏於心,況且源氏公子也叮囑勿將他的姓名告知外人,故一直不便前往探訪玉望。在這期間,乳母之夫萊升太宰少或,赴筑紫任職。她便隨夫移居筑紫,那時玉望剛滿四歲。
乳母思念夕顏,晝夜哭泣,到處燒香拜佛,又向相識之人打聽,但終未能知其下落。她想:“事已如此,我就撫養這孩子吧,也算夫人有個遺念。只是她跟著我等身份低微的人遠赴邊地,恐要多受勞苦。還是設法通知她父親才是,”然終無機會。後來家人商量,倘真找到這女孩父親,問起夕顏,如何作答呢?這孩子怕是不會親近她父親的,真要交給她父親,我們亦放心不下;再者,倘她父親見到這孩子,定然不許帶走。最後決定不通知她父親,且帶在身邊。玉鬢長得端莊周正,年紀雖小,高資優雅之相已隱約可見。乳母一家登上簡陋木船,順水而下,景況甚是悽然。
滿懷童真的玉望一心難忘媽媽,上了船,便不斷地問:“我們到媽媽那裡去嗎?”乳母聽了,暗自垂淚。也勾起了乳母的兩個女兒對夕顏的懷念,止不住淚落如雨。船上的人勸道:“在船上哭恐不吉利呢!”一路山青水秀,宛然如畫。乳母想到:“夕顏夫人生性最愛山水美景,要是她也見到這般景緻,不知有多高興呢?唉!倘她還在,我們也不會遠赴他鄉了。”她眷戀京都,正如古歌所言:“行行漸覺離愁濃,卻羨使臣去復歸。”不免黯然神傷。此時船上稍公粗礦地唱起掉歌來:“迢迢到遠方,我心好悲傷!”兩女兒聽了,心有感觸,哀思又增,忍不住相與哭泣。船行至筑前大島浦時,二人便吟詩唱和:
“船歌幽咽過大島,消公莫非懷故人?”
“大海浩森速行舟,何處尋覓苦戀人?”她們互訴遠赴他鄉悲苦。心驚膽寒地度過風浪險惡的筑前金御崎海呷谷。她們又想起一曲古歌,便不斷地吟唱“我心終不忘”一句。不久抵達筑紫,進入太宰府。而今京都已遠,不知那失蹤的夕顏身於何處?乳母等一想起,便落淚不止。只得精心撫育玉望,以此慰藉。日子漸漸過去。夕顏偶爾也出現於乳母夢中。然而總有一酷似她的女子相伴。而且每次醒來,乳母皆心緒煩亂,身覺不適。於是她想:“莫非夫人不在人世了?”從此愈為傷心。
歲歷五載,少或任滿卸職,決定返京。然而征途漫漫,所需費用甚多;而本人位卑勢弱,無甚積蓄。故猶豫不決,倘佯度日。豈料少或忽染重病,自知將不久於人世。此時玉望年僅十歲,容貌姣美,令人驚異。少或牽掛玉髦,喚來家人說道:“我已病重,恐再難照顧玉皇了。這孩子也真命苦,讓她屈居此等鄉間,真委屈了她。自到筑紫,我便想於某一天將她送返京都,找到生身父母安享榮華。哎,孰知我心事未了,便客死異鄉……”他擔心玉屋前途,便喚來三個兒子,立下遺囑:“我去之後,你們要速將此女送往京都,其他諸事,勿須操心。”不久便撒手而去。
這玉勇為誰所生,連官哪內的人都不曾告知。與人只稱是外孫女,乃身分高貴之人,數年來於深閨里長大。如今少式摔死,乳母一家無依無靠,悲苦之餘,只得遵照遺囑,設法返還京都。然而在筑紫,少或給有眾多冤家。乳母深恐那些人阻礙他們歸京,一直躊躇難決。轉眼間,又是幾年過去了。玉堂已長成窈窕淑女,既承襲了母親的美麗,又因父親的貴胄血統,顯得高貴優雅,溫婉賢淑,勝過當年夕顏許多,真是個絕代美人!當地好色之徒皆為之神魂顛倒,紛紛登門求婚。於乳母眼中,眾人皆不過田舍兒郎,竟想攀折金枝,實在荒唐,遂一律置之不理。為避煩擾,便傳出話來:“此女子雖長得好看,卻患有嚴重殘疾,不得婚配,只送去當尼姑。於我有生之年,暫留身邊罷了。”外人便傳:“真是遺憾,已故少武的外孫女是個殘廢人。”乳母聽了又極為生氣。她剛道:“無論如何應送她返京……她幼時甚得父親寵愛,如今闊別多年,長大成人,他們該不會嫌棄吧。”於是日日祈禱,盼早日了遂此願。此時乳母的子女皆已於當地成家,安居度日。乳母心中焦灼,只覺回京一事更見渺茫了。那玉望異常聰慧,漸明自己身世,只恨人生苦多。她每年三次齋成祭星,以此消災祈福。至二十歲,愈發出落得嫋嫋婷婷,婀娜多姿。住此鄉野之地,有如玉埋沙中,實甚可惜。此時他們已遷居肥前國。當地略有聲望之人,聞知有此美人,紛紛前往,登門求婚者絡繹不絕。乳母不勝其煩,厭惡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