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肩靠肩坐在新墳前,懷裡抱著鋼槍,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憶著和張勇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時不時地又扯上一句當前的戰鬥任務。不多時,曾慶扯起了輕鼾,頭耷拉在鄭尚武的肩膀上沉沉入睡了。鐵人也扛不住連續四十多個小時不休息,又要集中精力執行潛伏哨的戰鬥任務,加上兄弟犧牲後情緒的狂烈波動,讓曾慶再也敵不過倦意的侵襲。
鄭尚武在戰前小睡過一個小時,此時的精神狀態還算良好。他偏頭看看入睡的曾慶,再看看長眠在異國他鄉的張勇,心情格外地沉重。戰前的搗蛋兵,一個標準的天不怕地不怕,有點“無知無畏”精神頭的鄭尚武,經歷了血火的洗禮和生死離別,不自覺地開始成熟起來,從來沒有過的責任感,對身邊僅存的這個兄弟——曾慶的責任感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無論如何,要讓曾慶活著回去!
沈永芳在遠處站了好久,此時才輕手輕腳地走到鄭尚武背後,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道:“老么,張勇犧牲了,可我們還活著!我想,跟你好好說說話。” txt小說上傳分享
八
鄭尚武從沉思中醒轉過來,扭頭看看神情懇切的沈永芳,“嗯”了一聲,將熟睡中的曾慶移到岩石邊上靠著,才起身道:“啥?”
沈永芳指了指遠處又看了看曾慶,示意鄭尚武到一邊說話,免得驚擾了曾慶。
兩人剛走進重機槍班的哨位,沈永芳就道:“我把你哥出事的事情,還有你偷偷扔掉的《復員報告》交給了你們指導員。”
“我日你×啊!姓沈的,你狗日的想整老子!”鄭尚武愣了愣,一下就跳了起來,臉紅脖子粗地指著沈永芳破口大罵。《復員報告》在平時算不得什麼,可是在目前的節骨眼兒上,就是證明鄭尚武曾經想臨戰退縮的證據!他不知道沈永芳是怎麼撿到那團廢紙的,只知道自己這兩天來的功勞很可能被那廢紙統統抹殺。
沈永芳有些錯愕地睜大眼睛看著暴怒的鄭尚武,旁邊幾個戰士也詫異地轉過頭來,還作出隨時勸架的態勢。
“你誤會了。嚴指導員說,鄭尚武是好樣的,臨戰隱瞞家庭變故,堅持上戰場殺敵報國,還連續立下戰功,應當樹立成典型。”
“啥?什麼典型?正面的還是反面的?”鄭尚武還沒有回過神來,兀自紅著眼睛瞪著沈永芳吼道。
沈永芳搖搖頭,笑道:“當然是正面的!老么,說句實話,我沈永芳一直認為你是好兵的材料,也一直在跟你較勁。是,你是犯了不少事,可全團第一射手是你吧?去年三月全師拉練大比武,你是全能第一吧?這些,我也曾經給家裡人提過。”
鄭尚武不相信地看著面前這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戰友老鄉,好半天才道:“你,說真的?”
實際上,他已經相信了沈永芳的話。沈父和自家老爸一樣,都是同年參的軍,也在一個部隊。鄭尚武和沈永芳兩人同時進入縣中學讀書,沈永芳機靈地刻苦學習,成為當時學校裡難得的好學生,而鄭尚武則渾渾噩噩地隨波逐流,漸漸地成為壞小子中的典型人物。在學校以及部隊上表現出的巨大差異,更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距離就意味著隔閡,隔閡就會產生誤解、拉大距離。即使在最注重同鄉情誼的軍營裡,兩人單獨說話的次數,也是今天才有零的突破。
現在,兩人不管先進後進,好學生還是壞小子,都滾到一個高地上、一條戰壕裡,面對共同的敵人。此時再去計較以前的所謂“恩恩怨怨”,顯然沒有道理也沒有任何的意義。個人恩怨跟民族大義、國家利益相比,太微不足道了!何況,鄭尚武跟沈永芳之間只有彼此看對方不順眼,彼此不交流,彼此暗中較勁這麼一點點隔閡而已。
看著鄭尚武有些難為情地撫摸著重機槍的把手,沈永芳拉了他坐在子彈箱上道:“你知道,我參軍是為了退伍後能夠找個工作;我也知道,你參軍是因為你爸管教不了你,才……”
沈永芳的話被鄭尚武圓滾滾的眼珠子瞪了回去。
“你不是要提幹上軍校嘛?少來寒磣老子。”鄭尚武的語氣很不友好。以前的他沒有戰功,可以任著性子胡來,可現在有了戰功,就像一根線頭拉著風箏一樣,神經也像一根警弦般繃得很緊,惟恐自己今後向家人、向兒孫吹噓的這些功勞,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政治理由”給抹滅掉。當兵初衷的事情,當然不好在此時此地提起。
“鄭班長,咱班長也不賴,剛才鬼子幾次攻上一線陣地,都是咱班長帶人反下去的!”重機槍班有個戰士在旁邊開口了,還一臉為自己班長打抱不平的神情,也許他看不慣自己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