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生墮淚問道:“嫂嫂你不認得我了麼?我就是鍾情。”那鄂氏細看了一看,也就起來,道:“原來果是二叔,你哥哥當年撇了你來。”鍾生止住道:“已往的話都不必提,哥哥的事,方才店主說了,我都知道,我來只問我哥哥的骨殖今葬在那裡,我侄兒小狗子往那裡去了?”鄂氏道:“小狗子那奴才,自幼不成器,好吃好賭,家中的東西無樣不偷,你哥哥三番五次也打不下他來。後來大了,越發不成人,你哥哥為官事破了家,棄了房子,後來事完了,還剩有二三十兩銀子,還想做個小生意餬口,不想被那斫千刀的輸急了,夜間偷了去,連他也不見了。你哥哥著了一口重氣,得了病,又沒錢吃藥,厭纏了些日子就死了,連棺材也沒有。街坊上各鋪面化了一口棺材。那裡還有力量買地埋葬,就燒化了,撂在河邊水葬了。我無依無倚,少穿沒吃,租了間房子住著,又沒房錢與人。死守了半年,沒奈何,才嫁了姓何的這家。小狗子到如今總沒個信兒,我聽見人說他投了一個做官過路的,當家丁去了。”又哭著道:“你見我這麼貧苦,二叔,你如今已是貴人,人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不看我,看你過世的哥,照看我照看,只當積陰德,我替你念佛罷。”
鍾生也不答應,含著淚,同店主辭了回來,到店中,忙取了些銀子,煩店主買了些祭禮,香燭包皮紙錢銀錠之類,又煩店主收拾了一桌供,到晚來,在河沿上擺設停當,招魂致祭,焚香化椿。哭了一場,哭得好不傷心,連店主悽慘得也掉了幾點淚,上前扶住,勸道:“令兄死才不能復生,爺長途辛苦,保重要緊。”再三勸止,鍾生方奠了酒,回店中來,叫將祭品收了,送了些與店主,又送了些與鄂氏,餘者分散與家人騾夫。鍾生晚飯也不曾吃,悲切了一夜。
次早起來,拿了四兩銀子,煩店主送與鄂氏。鄂氏親身過來千恩萬謝,鼻涕眼淚的哭了回去。鍾生辭謝了店主,起身渡了河,到王家營住了一宿。次早上了馱轎,家人各騎了騾子,往北直髮。
到了京中,覓了寓所,到了場期,考試過,放榜時,又中了進士。他的座師姓樂名為善,系北直隸順德府人。現任禮部侍郎。見他少年老成,十分相愛,殿試之日,殿在二甲,選人庶吉,後考選衙門,在刑部觀政,升了浙江司員外。鍾生到任之後,差人接了家眷來京,不必煩敘。
那鍾生在衙門中,惟以救人除弊為念,把本司中歷來舊弊,一概清除,凡有公事,定然細心審究,恐有冤枉,一文不要,百事從公。他將本司重囚,現在監禁的舊案,悉調細看,稍有涉疑者,即提來複審,平反者甚多。他親執到堂上面講,堂上道:“此皆貴司未任之前所審定者,與貴司何事?”鍾生道:“司官若不在衙門,不在其位,則不敢謀其政,今既待罪,本部但恨司官職微,不能將十四司案卷盡勘,使獄中無冤民,稍報聖天子洪恩之萬一,若知之而模稜不言,豈不愧李目知乎?”堂上又婉說道:“貴司所言固是,若必欲正之,獨不為同僚地乎?”鍾生道:“劉誠意仲君劉景對成祖雲,臣當讓者不敢不讓,不當讓者則不敢讓。君臣之際尚且然,更何況於同僚,同僚諸公果決獄如神,司官師之不暇,何敢多喙耶?既知有枉,則不敢顧同僚之面情,和光同塵,而使無辜至於死地也。”堂上拗他不過,只得依他,間或堂上斷事微有差謬處,他再三執理面爭,不肯媚人害人。
一日,堂上大怒道:“你少年新進何知,視我反不及耶?”鍾生道:“司官雖幼而不能,蒙皇恩不以為不肖,謬擢今職。司官既知之而曲隨老大人,是上負聖恩,下欺老大人矣。且司官所執者,不忍人有冤耳,並非一己之私,老大人請細察,司官若有徇私之情,參革議處,卑司領罪無辭。昔範純仁謂司馬溫公雲:公為宰相,則不許他人言耶。若謂司官以老大人為不及,則司官豈敢?聖千慮猶恐有一失。司官之力爭,正是敬愛老大人處。”堂上道:“少年人不可執一己之見,當為功名惜。”鍾生道:“司官幼失怙恃,無苦不備嘗,甘於淡薄久矣。今雖僥倖一官,除奉祿之外,司官不敢妄取一文,其寒薄猶如昔年寒士時也。此官有也可,無也可,功名富貴四字,司官並不介意,惟之心力於朝廷,至於死生禍福,聽之於上蒼而已。”堂上道:“貴司每每固執,不懼有失出失入之故耳。”鍾生道:“司官若不能洞悉其事,安敢妄言。若果有無罪而失入,有罪而失出,自有朝廷之法在,司官領罪,何敢辭焉。”堂上要謫他的謬處,細細詳察,件件俱是,又心服他,只得依允。
這浙江司系十四司之首,凡各司有事,此司皆同審問,堂上先也有些惱他,原將幾件疑難事發與他審理,他一見便能燭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