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說:“快揭開紅蓋頭,我憋得受不了了。”
高個子男生的父親和老K望著對方,怎麼有點面熟?喚回往昔的記憶,模糊又清晰,像鏡子拂去一層塵埃。他倆叫出對方的乳名,臭丫、狗蛋,原來是失散三十多年的青梅竹馬,輾轉東西,各自成婚,人生如飄蓬,然後抱頭大哭。高個子男生、羅小姐、茜茜都懵了。
高個子男生父親的態度出現戲劇性的轉折,說:“天遂人願,洞房我入定了,攆也不走。”
院子裡飄出葡萄酒發酵的香味,琥珀顏色的紅酒注滿高腳杯,入口甘醇,紅酒不同於北方烈酒,有一種溫和的脾性,小城人愛喝紅酒,釀酒作坊就像不斷造血的器官。風情千種的小城,鱗次櫛比的建築,紅酒配佳人。迷人的唇痕印滿大玻璃室。大學、市政府,居民沉湎於紅酒,而不知戰爭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老K對高個子男生說:“我嫁給你父親,你再娶了我的女兒茜茜,就兩全其美了。”
老K把茜茜叫到跟前說:“你知道女人長個身體什麼用處嗎?”
茜茜說:“兩耳聽音,兩眼觀物,兩手不停地幹活,兩腿走路。”
老K說:“女人最大的用處是懷孕生娃。”
茜茜說:“據說女人臉上挨個男人的噴嚏,就受孕了。”
老K說:“不,要經過複雜的床上運動。結婚如戰場,全憑男人腿間的指揮棒。”
茜茜說:“像繁殖場的髒豬一樣叫男人扒,我才不幹呢。”
茜茜這姑娘是性無知,完了。
高個子男生說:“茜茜不適合我。”
老K見高個子男生仍悶悶不樂,說:“我知道你心裡想著一個人。”
高個子男生說:“千萬別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她已經名花有主,過著尊貴生活,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
“她”是指高個子男生的大學同學羅小姐。
院內腳步雜沓,一群兵痞闖進來,氣勢洶洶地說:“這批紅酒被軍方徵用了,貼上標籤。”
高個子男生的父親說:“兵爺,不能巧立名目、勒索百姓吧?”
“找我們的長官說理去。”一個士兵用槍托砸爛酒缸,泡沫豐富的紅酒流了一地,像粘稠的血河汪洋開來。
這時帥克上尉過來,對士兵說:“這家房主是我的老朋友,你們以後客氣點。”
帥克上尉又對高個子男生說:“上面的命令,我們也沒辦法,國家要打大仗,全民動員保障軍隊供給,我們這個後方小城還暫能維持一隅安寧。” 。。
第三十八章 野狗部落
高個子男生與帥克上尉再次相見,是在半年之後。帥克上尉品著高個子男生自釀的紅酒,眼裡閃著軍人的冷峻,說:“市長大人淨給我派點雞零狗碎的活兒,我像一個困在籠子裡的野獸,無由施展,只能用牙齒咬鐵柵,只能在床事上發狠,要窩出毛病了。”
高個子男生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空乏其身。”
帥克上尉說:“我算什麼‘大任’,我和屬下不過是一群好鬥的癲癇士兵,就像女人對待情敵時的伶牙俐齒。”
高個子男生說:“那個過去的冬天總是多霧,霧靄沉沉,就像愚民政策一樣,使得老百姓四肢和頭腦的感覺都麻木了,送上砧板被屠宰時不會哼一聲。羅小姐、茜茜、老K怕養成慵懶的習慣,千方百計找點事做,給懸掛在居室的油畫換換內容,給古板的傢俱調換些位置,甚至想偷窺別人夢中的內容。晨霧溼溼地漫到窗臺,像許多遠方來的蒼白靈魂貼在窗玻璃上,太陽遮在霧那邊。這些蓄謀已久的白霧從四周浮起,瀰漫小城。人際關係也顯得散淡。任何聲音在飄霧中都虛弱無力,以至繼母老K準備早餐時被突然發瘋的狗扯爛肩胛衣服而發出的凌厲尖叫,穿過厚厚霧氣後也剩餘微茫。我問及傷情(關心,假惺惺,抑或欣賞別者的痛苦?):‘要不要看醫生?看你肩頭一片肉血淋林的,還是包紮一下吧?’‘看你肩頭一片肉血淋淋的,應該把狗告上法庭。’‘看你肩頭一片肉血淋淋的,不很雅觀,是嗎?’我不知道自己當時說的是哪一句話,也不知道是該想象一下她被狗咬得尖叫時的瞬間生動表情,還是繼續面對她多年養成的婦人品質,我的心被霧攪亂了。老K無奈地笑笑,笑得很空洞,回房間了。老K臉色有點浮腫,其實我們的臉上都多一層滄桑,我舊日戀人的影子也在霧氣中浮現。狗對著大霧狂吠。我照例出去走,發現外面的一切也被籠罩在遮遮掩掩的霧幛中了,我視野所及的任何東西都是這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