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絕望。
“琅——”他的聲音十分嘶啞,充血的喉嚨幾乎使他的聲帶痙攣,但他仍然一聲聲喊著,哪怕她真的就此死去,他的呼喚也要傳入陰間,傳入她的耳裡。
他不知道自己在汪洋裡漂流了多久,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對他來說,漫長得似乎已經度過了幾生幾世。
時間的每一分推移,意味著遇見她的可能,便更渺茫一分。
……
天色漸漸昏下,神官的聲音已然沙啞微弱,身體也早已不堪負荷,只憑一股心力撐著:“琅……你在哪裡?”
肩膀忽地被人從背後輕輕一拍。
“別叫了,天黑了滲人得慌,招魂呢你?”
熟悉的女子聲音,帶著幾分調笑,幾分驚疑。
神官霍然轉身,在看清面前人的一刻,滅頂的驚喜狂湧而出,張臂將她整個人緊緊抱住。
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在他認為最不可能的時候,在他幾近絕望崩潰的時候,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神官擁抱得如此用力,緊閉雙眼的神態,像是要用盡一生的虔誠頂禮,去感謝上神終於將她還給他。
這一刻,他腦子裡宛如走馬觀花般,掠過一幕幕關於懷裡人的記憶:
初次見面,是在艾洛克城下城區的街道上,她生澀地低念“神官”時的彈舌音,像藏著一把小鉤子,勾得他心裡微動,掀眼望去……
圖書館裡,她捧著書,坐在書架前的高木凳上。傍晚的餘暉透過窗欞,斜斜投落在她身上,她低垂著眉,面容沉靜耀眼,睫毛似渲染。而他站在光與影的交接處,從推開的窗後,將她久久凝視……
喧鬧的旅館內,她抱著魯特琴,吟唱的歌喉,勝過他聽過的所有吟遊詩人。那撥動琴絃的纖長手指,彷彿也以同樣快的節奏,撥弄著他心中繃緊的琴絃。可是,她在眾人面前笑得明朗,對角落裡他的震顫不已一無所知……
修道院祈禱室中,她捻著火苗躍動的細木條,彎腰湊近銅燈燈嘴,火光下她眼眸流沔生光,皎潔得像撒在鹿角上的晨曦。他坐在堆滿手稿的桌前,忽然便生出時間就此停止的錯覺……
……
一幕幕清晰浮現又退去,恍然間,神官只感覺之前身體流失的東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他的靈魂,不再是徘徊在墓地般的蒼涼冰冷。
他的手臂圈得愈加用力,感受那樣獨特的鮮活明亮與溫暖。
宋琅身體微僵,好一會兒,才伸手扶住他的肩,微微推開:“神官大人,你怎麼也掉下來了?”
怎麼他突然就熱情得跟變了個人似的,該不會是被魔法控制了吧?
神官望定她,沉默一瞬。
然後他說:“我的藤蔓也斷了。”
聞言,宋琅心下愧疚,若不是為了救她,藤蔓也不會因為兩人動作太大而斷了吧?
從驟然而至的激動中緩過來後,神官這才發現,他一時失態抱著她許久,怎麼兩人都沒有沉下去?
於是他定睛一看,然後指著她腰上黃色鴨子狀的圈子,疑惑問:“你身上這個是什麼東西?”
宋琅表情有一瞬間的尷尬。
哎呀,她沒想過在這大海里漂流,還能再和他碰面的啊!
戴著小黃鴨游泳圈的宋琅深感丟臉地往水下沉了沉身子。
當初她穿越到古代時,一睜眼就在水中,險些沒喪身大海。所以後來,她就習慣帶一個游泳圈在空間戒指裡,以防再出現同樣的情況……
但是,如果早知今日,她在上一個世界的商場裡,就不會因為一時惡趣味,買下這個外形蠢萌的小黃鴨游泳圈了。
“咳……我也不知道,”宋琅睜著眼說瞎話,“這個東西是我剛才在海上撿到的。”
看見神官蒼白憔悴的臉色,顯然已經接近脫力,宋琅連忙摘下泳圈,給他套了上去。
“這個你戴著,可以省許多力氣。我們繼續往前遊,看能否找到陸地吧。”
宋琅游出了幾米,回頭一看,發現神官還在原處。他扶著泳圈,垂下頭看不清神情。
“神官大人?”宋琅以為他在打量泳圈,“不要逗留了,我們趁天還沒黑趕緊走吧?”
沾了水汽的長睫輕輕一顫,他抬起眼,冷褐色的眼眸平靜看向她:“遊不了,你戴著它走吧。”
“我的左腿,在落水時斷骨了。”
……
良久的沉默,宋琅張了張嘴,又緊緊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