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還粗。洪流奔湧而至,在堤下轟鳴不已。急迫的洪水一頭扎進水渠,左衝右突,陡然淌入三道支渠,分而為三,又劈成七道細流……漸分漸細,漸流漸緩,多餘的水被閥門攔了回去,疏洩進早成空坑的枯湖。田地裡依舊是一片劫後餘生的青翠,稻菜茁壯挺立。
百姓們再沒有多餘言語,只一片欣悅浮現臉龐。一把把綠油紙傘穿過街巷,聚在縣衙前,獻上牌匾:“惠濟蒼生”。
周縣令終於明白他得到了怎樣的人才。他給自己的伯父工部侍郎寫信,這番調理水旱的方案便作為抗災新法呈到了天子案頭。周縣令兩年考評俱優,正愁被一場大旱毀掉前途,卻得了這個機緣,歡喜不已。如無意外,到明年或者更早時候,他便能以治水抗旱有功,擢為州官。有了這樣的好處,他更將白秀才奉為上賓。他給白秀才原籍眉州去了封信,州官回信說:當日白鐵珊落水,米鋪報了失蹤,如今既有音訊,自然勾銷不提。周縣令得信,問他:“知郎君不慕富貴,然黎民得君,如得再生父母。治水高才,普濟蒼生,遠勝無用文士,豈容埋沒?”
白秀才站在江邊,對著滔滔江水整整想了一夜。清晨,朝陽躍出江面,將一灣江水都染成金紅顏色。他忽然長嘆一聲,當即回官舍打點行囊,辭別周縣令,星夜騎驢趕往成都府參加解試。
出門在外,最大的兩件事便是吃住,吃住又都要花錢。他本無多少陸上行旅的經驗,走得又匆忙,行囊癟得像餓了幾個月的駱駝胃袋,只裝了換洗衣物和幾串錢。若是常人,帶這麼點錢行這麼遠路,只怕要一路乞討過去了,能不能趕到還難說。白秀才卻好在身子能大能小,隨便找片遮雨的葉子便能住宿。他原先習慣在地上找朵大花兒當臥床,一日夜裡爬來老大個螳螂,險些趁他睡夢中把他腦袋鋸下來,之後便改了習慣,總是爬到高樹上尋一根離群索居的枝條,織一個孤零零的葉囊再睡。吃上面,他也不挑,夏暮花果繁盛,吃花朵野果也能一飽。但到後來,他盤纏用盡,偏生又走到了受乾旱影響的地域。當年莊稼顆粒無收,連野菜都被挖光了,路邊能吃的野花野果柳葉榆錢,都被捋了個乾淨。捱了幾天餓,他肚裡漸漸冒上飢火來,又想起了當年飢一頓飽一頓的受窮光景。
到了夔州郊外,他餓得委實受不住了。這邊已經有了雨水,草木豐茂起來,可走了幾十裡地,能吃的東西還是寥寥。他見那山坡上有個小小的土地廟,便走進去看看。裡面放了張搖搖欲倒的供桌,上面竟然供了一隻圓滾滾的冷硬炊餅——因官家名叫趙禎,“禎”與“蒸”音近,時人為避諱,早把蒸餅改稱炊餅了。白秀才見了這只不知放了多少天的炊餅,比見著官家還要激動,連呼幾聲老天保佑,便就著水囊裡的冷水吃了起來。炊餅撫平了他胃裡的飢火。他摸了摸肚子,感覺心滿意足。他累得久了,解開包袱布在身下一墊,便蜷著身子睡著了。
睡了約莫一個時辰,土地廟閃進一條人影。那人影見到白秀才,先是吃了一驚。再看供桌上炊餅沒了,他勃然大怒,抓起一塊石頭便砸了過去。
白秀才正陷黑甜夢裡,突然被一個土塊砸醒。他捂著腦袋迅速坐起,便見一張少年的面孔驟然放大,怒氣衝衝地瞪著他:“什麼妖孽,膽敢偷吃你土地爺爺的蒸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