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家,所看所學的無不是繞著權欲紛爭。
抄家,流放,發賣。
她太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麼。
然而越清醒越痛苦,她甚至怨爹孃,教她那麼多,讓她想糊塗都不能。
一開始她日日以淚洗面,認為是廷尉弄錯了,爹孃絕不可能竊國亂政;後來她驚懼惶恐,怕被差役抓進大牢,賣去教坊;逃亡中途,她甚至想過一條白綾隨爹孃去了!她也那般做了,然後才知道原來柔軟的紗巾勒進皮肉比刀割還疼,眼球好似跳龍門的魚兒要脫出眶骨,若不是妙槿進來看她把她放了下來,她現在已然是個吊死鬼。
她養於高門,金碧浮光的夢都做膩了,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做吊死鬼。
她不想做吊死鬼,好醜,好疼。
江稚梧眨了眨眼睛,眼球依舊酸澀,像有百隻螞蟻在那上頭亂爬。她聽說,人死了不好好安葬,全身都會長滿蟲子。
也不知道爹孃的屍身被收到了哪,魂魄有沒有再入輪迴。
想到這裡,本就蒼白的面色更加痛苦,縱使已經半月過去,想到爹孃雙雙亡故還是會鑽心蝕骨的疼。
就算什麼道理都懂,就算已經哭不出淚了,還是想哭。
外頭的雨水潲在身上,帶來盛夏不該有的冷然。
江稚梧被雨水喚醒般,重新看向地上的官差。
一炷香前,這男人獨身來到小廟偏室,與她正面撞上。
她瞧這人手中握著腰刀,一臉凶煞相堵在門口,肯定來意不善,便拿出隨身攜帶的刻刀,斥他勿要再靠近,這男人卻瞪著眼睛不管不顧要進屋。
血腥味與汗味兒讓她胃中翻騰,眉星血管緊張突跳,她看見男人手中腰刀撞上門框,風吹日曬裡早就漚軟的木頭碎成數片,就在男人提步朝她撲來的剎那,她再也顧不上許多,全憑一股胡亂的勁兒握著刻刀在空中揮舞,手上一重,正紮在對方胸口上!
她下意識縮手,拔出刀片的同時帶出一串鮮血呲在她手上,很熱,很黏。
她慌忙後撤,誰知這人竟也停下腳步厲聲求饒,彷彿極為恐懼,不等她問話,便主動竹筒倒豆般把自己的摘了個遍,不斷的重複著是北庭王不滿江丞相帶頭推行的削藩政策,出手害了江丞相,還下令一定要把江家小姐抓回去折辱出氣,他身為下等官差也只是聽吩咐辦事,只求她饒他一命,他便當做從來沒見過她,麻溜滾了。
北庭王?江稚梧驚懼至極,甚至沒反應過來北庭王是誰。
她雙手顫抖,好不容易穩下心神找回聲音,躊躇著要不要詢問一番時,對方卻突然抽搐,隨後直直嚥了氣。
這會兒男人的瞳仁已經渙散,面板呈現出詭異的灰白色,同這曠山冷雨一起,讓人不禁膽寒。
北庭王,許翎。
她呼吸發緊,心如翻江倒海,沉默良久,久到手上的血逐漸凝固。
剛得知家中變故時,她確實存了死志,沒了爹孃,她孤身一人,在這世上做什麼?或者說,她能做什麼?如果只是隱姓埋名的苟活著,渾噩過完一世,於她而言同死了又有何分別?
她抬頭看向沿著屋簷下墜的雨簾,下墜是那麼容易,直直掉下去便可輕易粉身碎骨。按那官差所說,北庭王應該很想把她這樣摔在地上,以洩私憤。
江稚梧指尖微顫,伸手接住一淙,清涼透骨。
積壓多日的情緒,無處宣洩的恨,如同敲打在她手上的水串一樣,朦朧著想衝破身體。
她不能死。爹孃屍骨未寒,江氏蒙冤受辱,北庭王日子正逍遙,她憑什麼要遂他許翎的願?
江稚梧緊握雙拳,捏碎手中雨珠,指甲深深扣進掌心,掐出紅色月牙般的痕跡,深可見肉。
她要活著。
“姑娘?”
妙槿看著江稚梧反常的舉措生起不安,平頭百姓驟失雙親尚且尋死覓活,更何況姑娘從雲端驟然跌進泥淖、還背了罪身,過往大族抄家發落後失心瘋的例子京中也不少見……她連忙抹去淚,強打精神擠出笑臉:“姑娘先回屋歇著吧,這男人……等下我挖個坑埋了……咱們明兒還要趕路,姑娘休息的時候可以想想有沒有什麼人家能投奔一二。”
她們棲身的廟被人發現了,便不能再住下去,是繼續換個荒僻地兒繼續躲著,還是下山回京再做打算,需要江稚梧拿個主意。
聞言,江稚梧眸光偏轉,落在這個從小陪自己長大的侍女身上,往後路途艱難,她不想拖累旁人。
壓下喉間沙澀,江稚梧猶豫著如何開口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