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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你叫他如何不窮?這時,大來坐在家裡憂悶,對著那黃面婆子,就似有仇隙的一般,終日攢著兩眉,就也虧他捱過了兩三個月。

這一日,恰是粒米塊柴也無的了,萬氏對丈夫道:“家中今日在陳,你出去那裡借得幾升米來,度了今日。到明日,我有替人做鞋腳工錢送來,接著或可延捱得十來日,你道何如?”時大來應道:“哦。”急忙走到廚房裡,思量打盆熱水,洗了面,才好出門。那曉得,柴星也沒一塊,冷鍋冷灶的。他看了如此光景,甚覺難過,只得低頭往外就跑。原來,時大來一時答應渾家,卻不曾打點到甚人家去。及至走了出門,方才想到,我恁忙忙的走,待往何處好?反站住了腳,想一想道:廣潤門外妻姨,有個月不曾往來,借他錢把銀子或是肯的。才舉腳走了十數步,又想道:不好,那姨夫是市井之人,他富我貧,時常欺嫌我,今日走去,借他些須,倘不肯時,反要受-肚悶氣。又走了回來,又站住想道:章江門外,去年學生家,他還過得,莫若問他借也罷。忙忙的又走了十數步,又想到:也不好,他因家下缺乏,才辭先生,今又去借貸,是個不知趣的人了。又走了回來,一頭走一頭想道;蓼洲頭汪朝奉店裡一宗當頭,拿票去還可找得些銀子。又一頭想道:我到傅朋友那裡,也還借得數升米。想這家,想那家,在那街心裡,一走來一走去,象個失心瘋的一般。也不知來回走了幾個時刻,還不曾出那十數步之外。

卻不防,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手裡拿著-個碗,碗裡有些少油,走來當面一捏,把那碗噹的一聲在街上跌碎了。孩子家那裡管他,一把扭住了時大來叫起屈來,快些陪我。時大來一時摸頭不著,急了道:“你走路,我也走路,你失措打碎,如何叫我賠?”那孩子眼淚鼻涕的哭著道:“你不還我,我也回不得家,我同你去死罷。”一時間,就圍集了許多人看,內中一個道:“這孩子打掉多少東西,哭的恁兇?”孩子道:“我來買一個錢油炒菜,與俺父親吃飯,往南京去,他連碗替我打碎了。”又一個對時大來道:“你是那裡人,既打碎他的,約莫還他些罷。”時大來道;“我是本府學裡相公,其實身上不曾帶有錢。若是有時,莫說一文錢,就多些也還了也。”又一個道:“你既是相公,行路該斯文些,為甚打碎娃娃家碗,難道你也是個娃娃不成。”這正是:

憑君豪氣三千丈,腰裡時錢一個無。

多少世間牛馬輩,膳纏金繒字模糊

那孩子扯住,死也不放,要賠油賠碗。這些看的人,又七嘴八舌的,弄得個時大來,真不得假不得,若有個地洞,也鑽將去。那件佈道袍,也扯得不象樣了。只見-個大漢,身長七尺,鬚髯尺餘,儼似關帝一般。走將來,分開眾人,將兜肚裡錢,抓了一把,喝那孩子道:“你拿去。”一把扯了時十大來就走道:“相公,你隨我來。”那些人終分散去了。你看那人怎生捫扮:

頭戴一字巾幘,身穿窄袖戰袍,快靴短箭錦腰…,結束莊嚴緊妙。髯頰飄飄欲動,眉間殺氣秋高,面前若有把關刀,那怕妖魔打攪。

這時大來惱得發昏的,信腳隨著他走未數十步,那漢扯他上個大酒樓,按他坐了,大聲叫拿酒來,時大來略定了神問道:“壯士何人,這般錯愛?”那漢道:“某乃北直人,有些公幹,在這樓上候位朋友。偌早坐起,就見了先生,在這街心裡走來走去。連某也看得不耐煩了,我疑先生心有大不得已之事。正要下樓借問。不期添出這樁事來。請問先生定是何故?”時大來此時年會,不好宣言,只得含糊道:“也沒甚事,只想去將望個朋友,閒談一會兒。”那漢道:“大丈夫一言相得,此頭可斷,果有大事難決,某亦可略效區區。先生反如此見瞞,可謂不知人了。”時大來聽得,料是個奇人,便道:“不敢相瞞,學生備員府庠,訓館度日,因年荒失館,家下柴米俱無。剛才出門,正欲干謁幾位親友,借貸些須,度此奇窮。心下正打點不定,遇著這孩子啐聒恁一場,寒士醜態,都被冷眼看破。若適間不遇恩人,學生此時也可以死得了。”說罷,眼淚酸酸欲下。那漢點了點頭,嘆口氣道:“共是一般讀書的,那得了手的,終日敲人拶人,橫著心腸刻剝人的東西,就是富堪敵國,也還不知饜足。這未遇的,飢寒逼身,夫妻莫保,剛才就是一文錢,也迫不出來,受了多少腌臢臭氣。這等看來,天公忒也安頓不勻些。”遂大聲道:“我說犯了怎樣大事,原來只為這點小事,可憐可憐。只是某坐得久了,急欲到個所在去,不能相陪終席了。”把手向胸袋一摸,拿出一封物件,當的放在桌上道:“某今日不曾打點,只帶些買點心吃的銀子,先生且將去,休怪,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