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士生具慧根佛性天成,空聞方丈早有安排。
安排了靈秀,計賺方道士,使其改換門庭,出家,和他的無禪兄弟一樣,做一名和尚。
第一天過去了。
方道士夜不成眠食難下嚥,飽受折磨備受煎熬,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空聞,從,昨天上午一直講到了今天早上,其間一個字都沒有斷過。
方道士一個字都沒有聽懂。
就好像是從一隻蒼蠅,增加到了一萬隻蒼蠅,鑽進了方道士的耳朵裡面,鑽進了方道士的腦子裡面。方道士呼呼大喘,方道士紅著眼睛,方道士用兩隻手死死堵住自己的兩隻耳朵,可是沒用。那唸的不是經,是咒,方道士幾乎已經都要給他咒死了,空聞方丈仍然不知疲倦誨人不倦地念著念著念著,似乎永無止境:
起先是:“嗡————————————”
此時是:“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就是這種感覺。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方道士哭道:“大師,你就不要念了,我求求你……”
在日上三竿的時候,在方道士吐血瀕死之時,空聞終於不念了,只一句話,令方道士詐屍而起徹底還陽:“其實我要說的,不過一句話。”一句話?哪一句話?方道士還沒有失去理智,便就是死也要死個明白:“你這老和尚,有話不早說!又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作甚麼,害得我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你說你說——”
空悲口出一謁:“講經不是講,說法不是說,聽的不是你,說的不是我。”
方道士傻掉。
空悲吃過飯,空悲喝過茶:“禪機,可得?”
方道士沉默了很久。
如果說不得,他就會一直講吓去,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如果說得,得了什麼?
當然聰明人就是聰明人,不得也得:“大師說的是,方殷明白了!”
當下口出一謁:“講經只是講,說法只是說,佛祖拈花笑,因法不可說。”
果然!
空聞微笑,面色嘉許:“得清靜心,證見菩提,且聽——”
方道士心喪欲死!
無論說得,或說不得,空悲都會講吓去的。
又是一天過去了。
這一次,空聞整整講了一天一夜,終使得方道士心中最後的一絲希望之火徹底熄滅。方道士曾經以為對面的是一個老掉了牙,精力衰退的和尚,但空悲以口若懸河的語氣姿態與神采飛揚的精神面貌告訴了方道士一個鐵一般的事實:老而彌堅!正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自那裡沒完沒了不停地講不停的說,方道士便就有心不聽也是——
現在方道士終於聽不見任何聲音了,耳朵面裡腦子裡面與心臟裡面都是一種感覺。
“————————————————————————————————??”
方道士直挺挺躺在床上,面無人色,氣若游絲。
起先,方道士不是這樣的。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會有反抗,方道士是不會坐以待斃的,忍無可忍之下自是奮起抗爭,怒而迎擊!不說據理力爭,那是戰天鬥地!不說聲嘶力竭,那是歇斯底里!一哭二鬧三上吊,到頭一樣沒脾氣,空聞不理他,空聞自顧自,沒完沒了沒完帶散不停不停不停地說——
現在是:“大師,我服了,我真的服了。”
方道士氣若游絲地說:“我已經兩天沒閤眼了,我求求你不要說了,我還不想死。”
“對了。”方道士絕望地閉上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淚:“不比了,我也不要去見無禪了,你就行行好,放過我罷,我做鬼也要謝謝你。”
空聞笑了,慈祥地笑了:“其實我要講的,不過一個道理。”
“……”
“左也道理,右也道理,道理就是,沒有道理。”
“……”
“道理,可得?”
“得了,得了罷你!”
“得與不得,只在一筆。”空悲取出一張紙,空悲取出一支筆:“紙有正反,譬如道理,妙筆生花,譬如禪機,你要畫出一樣事物,明日方能與我說禪論道。”
又是一個難題。
這一關果然不好過,要見無禪真正是難如登天,怪不得花和尚說,難!難!難!
但使空聞閉上嘴,方道士是別無所求:“畫什麼?”
“驢?”方殷愕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