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我非正室所生,二來因我體弱多病,第三,則是因為我娘。聽家中的下人提起,我娘生我時難產生亡,而我出生那天身子便是極弱,險些也是夭折。
孃親雖是小妾,父親卻極疼她,傳聞他們兩人邂逅洞庭湖畔,彼時父親已有妻室,孃親也是名門出身,卻不顧家裡反對毅然屈尊下嫁。才子佳人,在當年也成過一段佳話。
孃親以自己的命換了我生,父親失去愛侶,我也知他自小便對我心有芥蒂,我所住的別院也是始終冷清,除了我與奶孃,也沒什麼人多加往來。
許是身體關係,加上與人疏離,自小,我便也在下人的口中落了個性情乖張的下場。本是不受寵的小兒子,又拍第三,人人知唐家家業日後都與我無關,下人也鮮有給過我好臉色。唯獨奶孃是真的疼我。
父親從不過問我學識,也不會想過來看我,長至十三的時候,我尚未見過這個生父超過三面,如是在路上遇到,即便擦肩而過,我也未必認識。
很多人只道唐家三少爺性格孤僻,痴呆木訥,我偶有聽聞,也從未想過要去糾正。他們不知奶孃自小已教我讀書習字,常常偷偷找些典藏書籍予我看,偶爾也會說上一些遠近街坊中道聽途說的小道訊息。奶孃本身也不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女子,但因是隨著孃親來到的唐家,她為盡主僕之責,總是想盡辦法地教授我。有時看她教得盡興,我也便不多插嘴,雖然很多東西,實則我自己也早已懂得。
因我的身體自小嬴弱,奶孃為此也操過不少的心,我不想辜負她的希冀,始終配合她的方子服藥。有時頭隱約暈眩,為不希望惹她操心,也常是暗暗忍下。
聽聞奶孃是陪母親嫁入的唐家,本也到了理當操勞自己婚事的年齡,不料那年孃親難產生亡,她也就自此沒有離開過唐家半步,一口一口地將我拉扯長大。整個唐府上下,若說親人,不論是否姓“唐”,或許我心中她便是唯一。
我也知奶孃性情怯弱,從無與人爭執之心,每每遇到大哥、二哥和父親的那幾房夫人,我都禮讓萬分,沉默寡言,不叫人拿多少的把柄,也始終鋒芒不露。偶爾因府上“三少痴呆體弱”的嘲笑聲,奶孃總會在我面前落上幾滴淚,反是我神情淡淡地替她拭去。
我不懂安慰人,也不在乎別人是如何看我,從未想過與人去爭那份唐家家業,在外府中暗濤洶湧的氛圍中,身邊陪著奶孃這樣嬴弱溫柔的女子,我唯一想的只是好好地陪在她身邊,就此平淡如水地度過一生。
然而,世事卻是弄人。
因從孃胎裡帶下的體弱的病根,我的身體自小不好已是眾人皆知的事,雖然服用的藥物從未間斷,也試過各色各樣的正方偏房,隨著我的長大,身體卻始終不好。
就在那一日,卻又發起了高燒。
平日若是我身體不適,奶孃定寸步不離地守在身邊,然而那一夜晚我迷迷糊糊地醒來,房中卻不見奶孃的人影。那時心下霍然有幾分不安,我恍恍惚惚中穿起了衣服,推門而出,外頭是沉寂至死的夜。
那晚沒有月色,亦沒有星光,整個天空就仿如被一張厚重的黑幕蓋住,死死地壓下,叫人的呼吸也不由感覺格外沉重。
我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依稀感覺全身冰涼,風透過夾衣攝入,全身似籠在一處冰窖中,不由顫慄。
見到奶孃,是在花園的一處角落中。遠遠地我只看到她半跪在那裡嚶嚶地哭,面前站著兩人,身影覆下,將奶孃嬌小的身軀沉沉地蓋在黑暗之中。
透著遠處燈盞極微弱的光色,我依稀認出那人的輪廓。是我大娘。
我與大娘並不熟絡,只有偶爾去前府的時候才會撞見,那時候欠身施禮,也從未有太多的交集。印象中大娘是個高貴文雅的女人,因大哥一直受父親的器重,在府中,她儼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只是這一晚,所有的傲慢典雅,都成了猙獰和殘酷。
看著她手上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打上奶孃的身子,我只感到袖中的十指死死地嵌入了掌心,隱隱似掐出幾分血來。全身冰涼,然而讓我僵住身子的不是因為對於大娘的畏懼,而是因為奶孃哀求聲中的話語。
她說——小姐他既然已經去勢了,能不能就放過三少爺。
她說——三少爺還年幼,當初您是為保地位而對小姐下的毒,如今已經沒人可以威脅到您了。
她說——孃胎裡帶來的餘毒已經讓三少爺自小體弱多病、受盡折磨,就放他一條生路吧……
而這個時候的大娘,始終只有一抹冰冷的笑。
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