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參軍,一九七九年在參加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犧牲在戰場上。他是在擊斃了六名敵人後被敵人的一發高射機槍子彈擊中頭部後犧牲的,犧牲時剛滿二十歲,至今仍掩埋在廣西的一座烈士陵園裡,與生前的幾百名戰友朝夕相伴。每年清明時節,即便再忙,祝老師也要與愛人一道乘火車趕到廣西祭奠自己心愛的兒子。
“看,這就是我兒子的照片。”祝老師在講完他兒子的故事後,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開啟辦公桌中間的抽屜,從一個年代久遠的淡紅色的筆記本里抽出一張照片給我們看。那是一張兩寸的標準像,也就是現在所說的登記像。一個稚氣未脫的年輕軍人正稍稍露出兩顆小虎牙,微笑著看著我們。如果不是那頂我們曾經熟悉的草綠色軍帽、軍帽上那顆閃閃發光的紅五星以及領口上的那兩片紅領章,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是一個軍人,更無法將他與英勇殺敵、視死如歸的烈士聯絡在一起。難道真是那樣的嗎?戰場是一塊試金石,是真金還是石頭,只有在血與火的浸潤和考驗下一試便知。
我仔細看了看照片,又看看祝老師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希望從中能夠找出相似之處。但是我非常失望,除了從照片上這年輕人的眼神裡能夠找出些祝老師的影子以外,其他方面確實無法將兩者聯絡到一起。畢竟祝老師太老了,而這年輕人又顯得過於年輕。無情的歲月只會將兩者之間的相似之處淡化,而不會將之濃縮。
春陽將照片拿過去看了好一陣,最後感嘆一句:“長得真精神。”
“還可以,算得上英俊。”祝老師的臉上堆滿了幸福。
“他當兵是自己選擇的還是你建議的?”我問。
“當然是他自己選擇的。”祝老師說,“其實那時他有多種選擇的,比如當老師,或者到廠裡當工人等。在那時都是難得弄到手的好單位,但他說什麼都要去當兵。”
“你沒有反對嗎?”春陽搶著問。
“反對?哈哈。”他笑了起來,“我們這個家庭非常*的,向來尊重孩子自己的選擇。在孩子的選擇是正確的時候我們憑什麼反對呢?”
“難道你就沒有想到當兵會有生命危險嗎?”我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將它還給祝老師。
“是否有生命危險其實是不需要想的。當兵本身就意味著犧牲。如果怕犧牲就不當兵,既然當了兵就得時刻準備著犧牲。老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認為這裡面裡就包含著犧牲的成份。”祝老師說著,將照片小心地夾進筆記本里面。
我還想說什麼,祝老師看了看錶,站了起來:“不好意思,我得去上課了。”
他將那件藍色的中山裝拂了拂,又將一大疊講義夾在胳臂下。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問我們:“你們是來找遠志的吧?那這樣吧,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將他喊到這兒來。”
“不,不,祝老師,你就不要喊遠志了。既然你都說讀軍校好,我們怎會反對呢?”春陽憨厚地笑著,他的思想轉變之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和春陽站在辦公室的門口,懷著萬分崇敬的心情目送祝老師向走廊的盡頭走去。這一刻,我才感覺祝老師的身材比我印象中的要高大許多。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二
第一中學對面是縣城最大的菜市場。雖然這時進出菜市場的人較早上少了許多,但仍感覺非常擁擠。我沒有想到在這擁擠的人群中竟遇到甘光忠和那位臺灣老人。兩位老人穿著紅色的T恤衫,在穿著不是十分鮮豔的人群中顯得分外惹人注目。憑心而論,今天我遇著的甘光忠與昨天遇著的甘光忠簡直是判若兩人,這不僅僅是穿著上,更多是精神氣質上。皺紋依舊,滄桑依舊,但是我從中看見的是自信,是滿足,是幸福。為了不打擾兩位興致中的老人,我站在菜市場右邊的一個臺階上靜靜地看著他們,想看看他們的興致到底在哪兒?我站了不少於十分鐘時間,最終發現他們在行為舉止上與縣城裡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並無二致。他們可以在一個賣板鴨的攤子前站上半天,將鴨子翻上翻下地看上好一陣,然後笑呵呵地與賣鴨子的小姑娘說上幾句什麼。他們也可以彎下腰與一位賣老母雞的老太婆說上幾句話,表情凝重,充滿了不盡的同情。他們甚至在一位賣千張的攤位前站住,接過攤主那把比家用菜刀大上一倍的專門用來切千張的板刀,學著攤主的模樣笨拙地將攤在案板上的豆乾切上幾刀。看著不成形的千張絲,發出只有孩子們才有的開心的笑聲……
是那位臺灣老人先看見了我。他一臉燦爛地看著我:“怎麼,曾隊長也與我們這些老傢伙一樣有閒情逸致嗎?”